漣漪說是讓沈季子過來伺候她,但人來了之後,反而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除了初來那日略加刁難之外,態度一直都淡淡的,遠遠的打發了沈季子去洗衣裳,便消停下來了。
洗衣這個活計比不得燒火。燒火雖熱,其實並不十分累人,隻需在灶前坐一整天。隻是不能分神罷了。而洗衣,蹲在地上洗一整日,任誰也受不住。
這也罷了,最要緊的卻是手要一直泡在水裏。如今天氣涼爽還罷了,到了冬天,手泡在冰水裏,是必定會凍僵皸裂的。
幸而沈季子想的明白,進了這裏,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因此心裏並無抵觸。
隻是,她所等待的,卻一直沒有來。從始至終,宣熠對她來到芰荷軒沒有任何表示。
若說他還不知道這事,沈季子自己都不信。宣熠是什麼人她很清楚,何況王府也不是風平浪靜,他自己的院子裏發生的事倘若都能瞞過他,那他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明明知道了,卻按兵不動。是看破了自己的打算,還是當真與前塵舊事一刀兩斷了?
——畢竟,曾經的未婚妻變成了自己的家奴,宣熠自己大約也是尷尬為難的。何況,他日後還要娶妻,焉知新人就不計較了?
可她左想右想,卻始終還是覺得,這不像是宣熠會做的事。如果自己甫一落難他便如此決絕,怕就不怕寒了眾人的心?
她卻不知,在她進了芰荷軒的當日,宣熠並未宿在任何女人的屋裏,還挑了個錯處,將漣漪訓斥了一頓,而後命她為新年家宴編一支舞,獻給王爺。明著是重視,然而過年之前,漣漪恐怕都不能出自己的屋子了。
這是懲罰,也是警告,宣熠用這樣的方式,宣告了他對自己院子的絕對掌控權。所以那些女人才會如此消停,否則就算沒有明裏的找茬,暗地裏的刁難卻不會少了。
然而宣熠沒有去看沈季子。他甚至任由她繼續做洗衣這份活計,而沒有任何照顧。
其實這和當初將沈季子領進王府,卻不做任何安排是一樣的,既是愧對沈季子,其實也是對她的保護。
倘若宣熠當真光明正大的將她領進芰荷軒,那第一個要弄死沈季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從前的準婆婆,數度在眾人麵前誇讚她秀外慧中,說能娶到這樣的兒媳婦是前生積德的衛王妃殿下。
可惜這份苦心,沈季子一時還察覺不到。
衛王妃在她印象中仍是那個慈眉善目,十分喜愛自己的準婆婆,至於她在王府中治家的手段,沈季子還未領教過。所以她也沒有想到,當時過境遷,她不再是門當戶對的良配,反而成了宣熠的絆腳石時,衛王妃會怎樣對待她。
她現在沒有任何動作,不過是因為還沒摸透幼子的想法,當然也是因為宣熠至今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
當然,或許還有一個原因,使宣熠暫時沒有空處理沈季子的事。因為,他太忙了。
……
從嘉德三十二年春天以來,今上陸陸續續的病了幾次。開始時是因為新年祭祀時在大雪裏站久了,受了風寒。這本不是什麼大病,便是太醫院醫員都能開出十個八個方子。
然而今上這些年勵精圖治,事事親力親為,又時常批奏折至深夜,身體底子本就薄了許多。過了四十歲之後,精力便大不如前了。偏他不肯示弱,照樣勤政不已。新年時事情多,原就累著了,染了風寒後又沒有在意,連藥都沒吃。誰知當夜就發起燒來,整個皇宮都驚動了。
那一次,今上輟朝三日。這是自他二十一歲親政之後的頭一遭兒。
自那之後,仿佛是開了個頭就刹不住了。這些年累積的小毛病一個一個都一齊發作起來,竟似要把他整個人拖垮了一般。這大半年來,因病輟朝的日子,加起來怕也有一個月了。
為這太醫院已經死了三個太醫了,現在那些太醫們不論什麼時候,臉上的神情都是嚴肅凝重的,朝臣們明麵上不說,但心裏都猜測,皇上的身子怕是大不如從前了。
不止朝臣,皇帝心裏也明鏡兒似的,他的身體不說一下子不行了,但再要像從前那麼不管不顧,是不行了。
且說大齊開國以來,所有的皇帝活得都不算太長。最長的一個也不過五十二歲,而其他人都沒過五十。這樣看來,已經四十三歲的皇帝,真的沒幾年了。
任誰想到這樣的結局,都難免有些灰心。何況他是個雄才大略的帝王,是這天下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