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子連忙勸道，“皇上何必跟這些人一般見識呢？如今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到時候，朝堂上還需要皇上支持呢。”
宣熠聞言默然。他自己的身體，他比太醫都更加明白。近來他開始時常困倦，精力不濟，有時候想著事情就睡過去了。雖然沒人發現，可宣熠自己很清楚，他的時間不多了。
這種變化是從妙嬪死後開始的。在那之前，雖然身體不怎麼好，但也沒有那麼明顯的變化。但是自從妙嬪死後，他每一天都能夠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
這件事情，宣熠誰也沒有說過。可是他心裏已經明白了，應該是妙嬪在他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當初妙嬪死的時候，他以為她是畏罪自盡，或是無顏麵對自己。可是現在，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這分明也是回紇人計劃中的一環。——他們不是不想殺死自己，隻不過是要這樣慢慢的折磨自己，讓自己親眼看著一切，卻又無能為力。
幸好……幸好還有季子，她生下了晟兒，本人也足夠支撐起朝堂上的事情。雖然現在還有些艱難，但總會好的。
想到這裏，宣熠看向沈季子的視線，便滿是歉意。這一生似乎總是自己在連累沈季子，一直到現在。可她不怨不艾，一直站在自己身邊，沉默的接受所有的安排。所以一度自己將她拋諸腦後。可是現在他才明白，她才是那個命中注定，能跟自己走到最後的人。
她是繈褓之中就被先帝指給自己的未婚妻。是後來先帝親封為郡主，並給自己冊封的側妃。
兜兜轉轉，竟然到了現在，自己才終於看明白這一點。幸好，還不晚。
所以他竭盡全力，教導沈季子，絲毫不藏私。因為他知道，將來，她還會將這些東西教給他們的兒子，再教給他們的孫子……這大齊的江山，會在他們的子孫手中一直傳遞下去，即使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可是見證了一切的大齊江山永在。
隻要想到這一點，宣熠心中就忍不住的激動起來。然而他將這些情緒都收藏好，並未讓沈季子發現。
當然這也是因為她很認真，很專注。就像好多好多年前，自己教她作詩時那樣。那麼多年了，一點都沒變。
等沈季子批折子到一半，抬起頭來的時候，宣熠已經倚在軟榻上睡熟了，手中還捏著一本書，唇邊帶著一抹柔和的笑意，將他因為病痛而變得有些變形的五官重新映襯得十分英俊。暖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歲月靜好。
然而沈季子心中的溫馨隻有片刻，然後便撕心裂肺的痛了起來。她忽然想到，宣熠是多麼警惕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這樣毫無防備的就睡著了？唯一的解釋是，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起那種防備，所以才會沒有意識的睡過去。
這一點得到了太醫的證實，說是睡過去，不如說是昏過去。因為這是宣熠本人都不能夠控製的。
聽到太醫的話，沈季子心中忍不住一陣惶然。在她麵前宣熠一直表現得很正常。除了無法藏起來的臉色之外，沒有讓她從其他地方察覺到任何的不對勁。可是現在，他連掩飾都做不到了。
宣熠醒過來的時候，沈季子坐在她的床邊發呆。他看著沈季子一臉茫然的樣子，不由心頭刺痛，下意識的伸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沈季子驚醒過來，抬頭就見宣熠睜開了眼睛，驚喜的道，“皇上醒了？”雖然驚喜，卻依舊壓低了聲音，生怕驚擾了他似的。
宣熠微微點頭，“竟然就這麼睡著了，看來朕的精神是越來越糟糕。”他微微笑著，渾然不顧沈季子瞬間難看的臉色，“季子，你既然都知道了，朕也不想瞞著你。免得真的到了那一天，你卻一點準備都沒有……”
“重光，不要說了！”沈季子突然伸出手堵住了他的嘴，“求你，別說。”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的情境之中，沈季子忽然生出了一種自己跟宣熠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感覺。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彼此扶持，彼此照顧。輾轉半生，竟然到這個時候，才找到這樣的感覺，老天爺是跟他們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
宣熠將她的手拉了下來，“季子，你別攔著我。有些事情總要交代清楚，我才能放心。”
他說著微微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季子，回想朕這一生，最對不住的人，竟然是你。隻是到了如今，咱們兩個的命，已經被連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那些道歉的話，朕也不再說。朕將晟兒和大齊都交給你，希望你能養大咱們的孩子，再將大齊交到他的手中。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在另一個世界團聚，任由你怎麼處置我，我都絕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