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人文隨筆(9)(1 / 2)

我們或許會認為,這次搞差額選舉,難度不是很大,而且要求“兩人選一”並非單獨對三爺一個人的苛求,三爺沒有必要這樣如臨大敵,惶惶不可終日嘛!可這就有點太不理解、太不體貼三爺了(三爺知道會發火的)。在作者筆下,三爺是個誠實、怯懦、謹小慎微的人,對這個特定的人來說,選村長的事落到頭上(盡管不是落到他一個人頭上),倒也確實棘手得很哪。首先是,“隻能選一個,選兩個作廢”的辦法,在他看來無異於“一個閨女許給兩個男人,叫兩個男人去爭一個閨女,能不頭痛嗎”?顯然,三爺尚停留在不知民主為何物的狀態,缺乏起碼的民主文化意識,於是“選”出自己信任的、能為人民辦好事的人的神聖權利,在三爺那裏就變成多餘的負累了。但是,倘若設身處地地替三爺著想,就又覺得情有可原。因為既然要“選”,就要“想”,而這種“想”對三爺是不堪承受的重負。是三爺太懶惰了嗎?不,三爺很勤勞,好不容易整治得家業興旺,兒孫滿堂。問題在於,“想”,意味著獨立思考,自己給自己做主,而三爺多年來則是不願“想”、不會“想”,以至不能“想”了,現在突然要他在極短的時間學會“想”,做出抉擇,他能不憋出病來嗎?正像小說寫的,三爺作為一個尚未擺脫愚昧和麻木的老農,“他的頭沒有用過,就是用過也是小用,沒有大用過”,“他的頭嬌生慣養年代久了,就不會想了,一想就痛,又是大用大想,就痛得更狠了”。那麼,平時遇事他不想,誰替他想呢?上級、領導,具體地說,就是王支書。三爺說,“抬出我和王支書抗膀子,我可擔當不起。”盡管村裏的年輕人很看不起三爺的畏首畏尾,但三爺的“隻聽不想”的哲學未必沒有市場。上點歲數的人都服三爺,說:“跟著三爺走,四季保平安。”在這裏,作者委婉而頗含深意地指出,三爺之所以麵對民主選舉手忙腳亂,其源蓋在於“惟上”的奴化心理作怪,自我意識和民主意識的酣睡。這貌似滑稽,其實是並不鮮見的實情。那些把普選證丟在不知什麼角落裏的人,比之三爺又能高出多少呢?

我想,單單指出三爺的抉擇之難,怕得罪人,怕動腦筋,惟上是聽,還不是他缺乏民主文化意識的全部,隻有在正麵寫到三爺的選舉心態和選舉標準時,才見出了一點深度,也才見出了三爺的不懂民主和不會使用民主的窘迫。三爺何以在張文和李武二人中舉棋不定、反複無常呢?是掂量誰更能為群眾辦好事,誰更具有改革精神嗎?不是。三爺的標準是,一看支書對誰好,二看誰對自己好,除了“惟上”就是“報恩”,其實惟上也與報恩有關--當年王書記曾經手下留情,沒有割他的資本主義尾巴,近來又幫他當了養雞專業戶,此恩不能不報。而張文和李武又各有恩於他,這就不能不難壞了三爺。說穿了,讓三爺為難的並非民主,而是他自己的擇人標準在民主麵前的無法實施,他隻好遷怒於民主罷了。在小說的調侃筆調中,張文、李武二人並非不能分出高下;張文是個善於察言觀色,投人所好的機靈鬼,拍馬屁而不留痕跡,頗得王書記的歡心;李武則是磊落、耿直、不顧情麵、富有改革精神的人,幸好王書記還不糊塗,使他也得以躋身候選人之列。可惜,由於三爺苦苦追究的是王書記的好惡和他們二人對自己的恩大恩小,真正的優劣反被放過,民主的真意喪失殆盡,選舉的初衷便被棄置一旁。這才是民主所遭遇的悲哀呢。我們盡可能笑話三爺,但也不妨捫心自問,我們的擇人標準,隱秘的出發點,比之三爺又高明多少呢?也許你有堂而皇之的外表,你有高深的文化,你可以滔滔不絕地講述民主的來由和定義,但你的西裝後麵藏著的一顆私心呢,大約並不比三爺光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