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插隊回村(1 / 3)

王大久高中畢業了,那一年他十八歲。

他沒有考大學,不是不想考,而是不能考、不準考。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裏,王大久與全國千千萬萬個畢業生們一樣,必須響應黨的號召,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九月裏一個天高氣爽的日子,他和他的同學們坐著解放牌大卡車,戴著紅花,敲鑼打鼓的下鄉插隊了,成了農民。王大久的家在北方城郊的一個小山村裏,由於地處城市郊區,所以村裏的人有在城裏當工人的,也有在村裏當農民的,工農雜居。那個年代,工農差距巨大,可以用天壤之別來形容。當然了,令人人羨慕的,在城裏當工人的工人階級老大哥們,不但不用下田作苦,收入也遠比村裏的農民多的多,加上領導一切的身份,在村民眼裏那份榮耀就可想而知了。這麼令人眼熱的職業身份自然不會成為大多數,在村裏也就廖廖可數、鳳毛麟角而已。王大久的父親是在城裏做工的,老婆孩子家中成員自然也就成了工業戶口,所以,王大久的家是村裏的工業戶。中國是個幾千年的封建大國,世襲之風由來以久。當官的後代還做官、做工人的後代自然也還是當工人了,隻是可憐苦了那些貧下中農的子女們,他們就毫無爭辯的自然成了農民。王大久上學時就常以工人子弟的身份在村子裏有幾分得意,當他看到城市戶口的母親生下來的孩子都隨了媽媽成了城市居民戶口,而農民母親所生的子女,無論生了多少都成了農民。每想到這些,王大久就會聯想到奴隸社會的奴隸們,他們的孩子還是奴隸。王大久知道這樣比喻有點不妥,甚至是不敢在社會上對人講,但他一時還說不清楚這樣的比喻聯想不妥在哪裏。那麼即然王大久的家就在農村,像他這種家住農村、又是城市戶口的工業戶子女在當地當時也不是個別現象,所以,市知青辦就想出了一個土政策,安排這些家住農村、城市戶口的畢業生們回村插隊下鄉。這樣既能不用給這些人解決知青點的房子,又省去了許多麻煩。所以,王大久就理所當然的回村當了農民、務農勞動了。

王大久出生的這個村子叫“後山營子”,早年因在此屯住過兵馬、安營紮寨而得名。雖不是名山大川,可倒也群山懷抱,山清水秀。村西有一條小河,在村前轉了個彎,就流走了。河水清清、沙灘黃黃。夏天王大久和成群的男孩子們光著屁股在小河裏洗澡,仰躺在水裏,看一朵朵棉花團一樣的白雲在湛藍的天空裏飄動。小河兩岸細軟的沙泥地裏正長著綠毛的紅柳,那小小的蜻蜓有紅的、紫的、藍的、綠的,還有叫不出顏色的,它們在孩子們的頭上飛來飛去。跨過軟軟的紫泥小道的那一邊,是一望無際的水田,青蛙在田埂上跳上跳下,到了晚上,蛙聲叫成一片,一直叫到天亮,整個村子都能聽見。到了冬天,白雪飄飄,越積越厚,山村就成了一片白色,村外的小河開始結冰了,王大久喜歡冬天,就像喜歡夏天可以在河裏洗澡一樣,他喜歡在冬天裏小河的冰麵上滑冰。農村的孩子有自己的滑冰方法,他們會自製冰車、腳滑子,這東西沒有賣的,假如有賣的也沒錢買。人們的生活都很困難,很少有人家能為孩子買得起玩具。王大久和他的小夥伴們從來都是自己動手做玩具。風箏啊什麼的都是自己動手做的。童年生活盡管很貧寒,吃穿簡陋,可在王大久幼小的心裏卻留下了終生難以磨滅的印記,以至於影響了他的一生。許多年後,王大久終於明白,自己能出生在鄉下的小山村裏是多麼的幸運!他知道了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對這個世界上有影響的大文學家、作家、詩人,如阿·托爾斯泰、列夫·托爾斯泰、巴爾紮克、中國水鄉的茅盾、湘西的沈從文等等等等,他們的童年都是生活在鄉下。鄉下的農村有山有水,大自然能賦予孩子們靈山秀水的天性,森林草原、莊稼田野,能陶冶他們幼小的心靈情懷。鄉下的每一個村莊都是一個係統的生活社會,這裏民俗民風、世間百態、喜怒哀樂、恩怨情仇,無不從小融入了他們童年的心田。所有這些,除了給了他們一個豐滿盡致的社會生活畫卷之外,更重要的是給了他們思想、給了他們一雙能看懂社會的眼睛,讓他們成熟。讓他們變得更加情感豐富、更會感悟人生。山村的鄉下,無疑是文學工匠們成熟的揺籃。

王大久的曾祖父王殿祿是晚清時有名的郎中,醫術精湛,名噪鄉裏。他醫德高尚,樂善好施。行醫不辭勞苦,救百姓病痛於水火。一生不圖錢財,立誌懸壺濟世。王大久聽他奶奶說她剛嫁過來時,家大業大,四世同堂,全家老少加上家工院仆廚子帳房等共有五十幾口人,是方圓百裏的大戶人家。老爺醫道出名,每天登門求醫求救的人絡日不絕。老爺人很和氣,特別體貼病人,有錢沒錢隻要來了有求必應。奶奶常說起她見過的幾件事情。有一年冬天,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媽媽領著她病重的兒子幕名而來,登門求救。那兒子麵黃肌瘦,以手做足勉強行走,母子倆身無分文,一路討飯過來。老爺當即吩咐下去先更衣吃飯,讓母子倆住下來醫治。針灸吃藥、外敷膏藥,老爺每晚都來為那病人按摩過了才去睡覺。近兩個月的治療加上生活的改善,那兒子已經麵色紅潤,行走自如了。臨走時,老爺還給二人帶上膏藥和盤纏。母子二人雙雙跪倒,淚啼交流,拜了又拜···還有一次病人病情緊急動彈不得,因家住深山無法前來,隻打發人過來求救,老爺不顧天色以晚,二話不說,牽過馬來就隨那人去了···第二天回到家時不但沒賺到錢財,反而連自己的隨身銀兩都一掃而光。後來聽老爺說,他一進屋,就被驚呆了,病人家徒四壁,窮困潦倒,哪裏拿得出錢來?老爺看完了病,放下了藥,臨走時還放下了自身腰包裏的錢財。至古善人不行醫,行醫賠不起。現代社會裏的病人都需要得到社會的救援,更何況在那時的社會裏,人們的生存條件、醫療條件是何等的落後惡劣?在病人中窮苦百姓的比例遠遠大於達官顯貴,王大久的曾祖父又是個慈善心腸,這樣的施施舍舍,行醫行到了晚年,逐漸財物空虛,家道日下。但老朗中無怨無悔,倒也手褸長須時常念到:“錢財乃身外之物,唯有德行慰我良心,照我子孫。老子曰:功成身退,天之道也。”王大久看到過他曾祖父在世時的照片,清代大戶人家的堂中擺設,雕窗畫壁,書隸屏風。一位長者身穿長衫,手持長長的水煙袋,端坐在茶幾前,五綹長須,目光炯炯,神態超然。好一派道骨仙風啊!這張照片一直保存在王大久的二弟家。

天地日月,世事人寰,有很多離奇的事說不清楚。王大久的奶奶不止一次的對王大久說起過這樣的一件事:在她的公公、也就是王大久的曾祖父過世了十幾年後,忽然有一天一個外鄉人一路打聽的找到了王大久的爺爺家,當問明白了這確實是老朗中的兒子王春山的家時,倒身便拜,常跪不起。後來那來人對王大久的奶奶和身邊很多的鄰人講了一段他的親身經曆。

他是上邊蘭山村的人,幾個月前他患了一場大病,久醫不始,濔留之際家人為他穿好了壽衣,開始操辦後事。他隻覺得漂漂乎乎的過了一段黑暗又奇怪的世界。那裏的天是灰暗的,沒有陽光。那裏的山上沒有樹木,房子破敗不堪。那裏人的臉上沒有表情,陰冷青灰。人都在做著各自的事情,誰都不說話,就像沒看到他一樣,寂靜的可怕。最後他被人帶到了一座大殿,一個官員問他是哪裏人,當他回答了家鄉的地點後,那位官員變得親切起來。讓他起身坐在他的身旁,對他說:“你和我是同鄉,我托你回鄉給我傳個話,我叫王殿祿,你找到我的後人告訴他們,說我現在很好,官至城隍,不用懷念。交代他們要良善為人,莫忘家訓。我查了你的陽世所為,壽不至於終,現在讓你重返陽世,我托你之事勿忘,去吧。”然後就隻覺兩耳風響,傾刻間,他便回到家中。睜開眼,原來躺在床上。剛才仿佛就像做了一個夢一般,病也好了大半。這才知道家人都還以為他死了呢。兩三天後他的病就全癒了,城隍所托之事不敢相忘,特來拜見。這件事當時流傳很廣,知道的人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