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長安人,自小就在這長安城裏長大。那個時候,天下還是隋朝的天下,顏家也還是長安有名的富賈之家。說起來,對於家族,我也沒有更多可回憶的了。我是庶出,母親地位卑微,我也不受父親喜愛,隻衣食無憂,得已讀書識字,也有專門的先生來向我們傳授經營之法。”
“可是一切,都在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火中改變了。”顏舜卿慢慢地講述著,眯起眼睛,陷入了回憶之中。
十五年前,洛陽燒了一把大火,非常有名。那場大火,燒掉了長安都核心大興縣的縣衙,燒掉了周圍最繁華的七街一百餘戶,火勢很大,不知多少人葬身火海。顏家的家宅、所有的商鋪都在這七條街上,所以在大火之中家業盡毀,幸存下來的也沒剩下幾個人。
那天夜裏火起的時候,大家都還在熟睡。當天風很大,火勢蔓延得極快,當人們發現的時候,火勢已經完全無法控製了。
顏舜卿的房間位置很偏,雖然也著了火,但是他驚醒的時候,火還不太大,所以他順利地從房間逃脫了出來。衝出房門一看,這哪裏是人世!四周烈焰衝天,全是紅通通的一片,到處都是慘叫、哭嚎的聲音,驚心動魄。這簡直是傳說中才有的地獄。
他定了定神,連忙向母親和弟弟居住的房間衝了過去,繞過幾道彎,抬頭一看,卻發現母親的院落早被大火吞沒了,連靠近都近不得。顏舜卿心中一陣絕望,卻忽然聽見旁邊一聲轟然巨響,接著是一聲慘烈的尖叫。
回頭一看,另一側的房屋門口,隱約立著家中的嫡女,自己的小妹,正被燒塌了的大門逼回了房內。這個妹妹,是深得家人疼愛的,平時也驕縱慣了,對自己並不好,可是顏舜卿那時候竟來不及多想,一頭紮進了火場,硬是把嚇壞了的妹妹推出了房屋。
沒想到屋裏除了妹妹,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陌生的人。
那個人身材十分纖細,吃力地扶著屋裏還沒燒著的一張桌案,彎著腰,一手緊緊地捂著小腹,輕輕地喘息著。看到顏舜卿,那人抬起頭來,一雙秋水般的眼眸對上他驚訝的眼神。
那是一個女子,一頭極直極黑的長發披散著,一身利落的黑衣,黑衣裏露出深紫色的內衫領口。她的皮膚極白,像某種特殊的白瓷,細膩,卻仿佛易碎。女子睫毛很長,遮擋了一種略微悲傷的眼神,加上發間一枝白色的山茶花,整個人有種異常獨特而神秘的美感。
嘩啦一聲,頭頂又有一堆瓦礫落下,顏舜卿忙上前一步,將女子攬住,往旁邊一閃。瓦礫在腳邊落地,發出巨大的響聲,屋裏的熱浪令人喘不過氣,可女子身上淡淡的茶花香不知為何還是傳到了鼻端。
二十年的生命,像水一樣平淡,沒有人關注,沒有人在意,就算死了,也是無聲無息的吧,不知怎的,一點也沒有感到恐懼和傷心。顏舜卿望著女子,淡淡地說道:“咱們,大概出不去了。”
女子瞪了他一眼,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將身體支撐了起來。她四圍觀望了一下,便拿他做拐杖,拉他到了側麵的一扇窗前,身體忽然一緊,一掌劈出去,連窗帶牆壁,居然轟的一聲塌了半邊。
隨著這轟然巨響,女子一口鮮血狂噴出來,身子便向前倒了去。顏舜卿忙一把將她扶住,抱起她,便從倒塌的牆體衝出了屋子。
“走!離開縣城,去山裏……”女子終於開了口,聲音斷續而沙啞,“有人要殺我,快走……”
顏舜卿這才發現,剛剛與她的身體接觸過的自己身上的白袍,都已經被鮮紅的血水浸透。
不對頭,她是受傷了。被人追殺的,應該是很危險的人吧?可是鬼使神差地,顏舜卿竟聽從她的話,帶著她乘著夜色,離開了亂成一團的縣城,到了城郊的山中。
“她執意不肯去有人的地方,所以我們找到了一處荒廢了的山神廟。就在那山神廟中,我們一起度過了一個月的時間。這個女子就是阿椿,而這一個月,就是我們兩個相處的全部。”
阿椿很少說話,就連處理傷口時的呻.吟都幾乎沒有。她小腹受了刀劍傷,好在未刺中要害,但流血很多。看著她的額頭滲出一顆顆汗珠,顏舜卿果斷地接過她手中的白布和創藥,開始替她處理傷口。
女子沒有絲毫的介懷。顏舜卿解開她黑色的衫子,露出緊致而優美的腹部線條。她雪白的肌膚上,刀創觸目驚心。顏舜卿算是一介書生,除了小時候給兔子包紮過斷腿,就再也沒做過類似的事了。但他咬了咬牙,在女子的指點下,終於替她處理好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