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年前,我們在長安城第一次見麵,你還記得嗎?
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呢。
那時候,還是隋朝大業的年號,不過十年的光陰,江山都已易主,可國都仍然是國都。不知你記不記得,那時候你說過,這是你出生之前,被大火付之一炬的你的家鄉。
時間那麼快地流逝,可是記憶的顏色一點都沒有消褪。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嗯,大概就是從我走失了的時候開始。那時候我可真頑皮,第一次到長安,就從爹爹身邊跑丟了。說起來,就好像命中注定的一樣呢。
要不然,會有機會遇到你嗎?
那還是冬天,寒風刺骨。我雖然找不到爹爹了,但是我並沒有哭。爹爹說過,哭是沒有用的,唯有適者,方能生存。所以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尋找爹爹的蹤跡。
然後我就看到了一隊雪白的馬,一隊衣衫勝雪的人,連八九歲的小孩子都騎著白色的馬。我仰頭看著,那個男孩穿著白色的衣衫,外麵裹著白狐裘,華貴至極。我隻是覺得,這個哥哥生得真是好看啊!那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你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天上靜靜飄落的雪花。
原本應該是長安城熱熱鬧鬧的酒樓,不知怎的居然一個人都沒有了,整條街上靜得嚇人。我縮在街角的木柵欄後頭,聽見你們那一隊人馬中有個白袍飄飄的人短促而有力地喊了一句:“列陣!”
那一隊白衣人像蝴蝶一樣飄下馬來,每個人手中拿的都是刀,長短不一的刀。
酒樓裏不知誰發出一聲長嘯,宛若龍吟,我趕忙用雙手掩住了耳朵,心裏頭還是給震得怦怦亂跳。再抬頭的時候,那酒樓的房脊上已經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著深色袍服的男子,雲巾束發,手中執一柄長劍,長身玉立,姿態甚是瀟灑。底下結陣的白衣人喊道:“韓郎君,吾等並不願出手傷人,請郎君下來說話!”
韓郎君冷笑道:“咱們跟落雪山莊,又有什麼話說?”
底下便有白衣人輕聲道:“那韓娘子,怎的不見影蹤?”
雙方對峙著,氣氛冷得很,我便十分害怕,正待想辦法逃走,那兩邊不知怎的卻動上了手。一時間刀光劍影晃得人眼花,呼喝之聲不絕於耳。那“韓郎君”武功甚是高強,數人圍攻之下,竟奈何他不得。兩邊兵戎相接,內力震塌了屋角,一塊巨大的磚石忽地向我頭頂砸了下來。
我嚇得聲都發不出來,隻顧得抱了頭,以為自己要死了。卻在這時,隻聽“砰”地一聲巨響,磚石沒有砸中我,隻自己飛了出去,立在我麵前的,是一個白衣的,天上仙童般的男孩。
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神力,一掌就將如此巨大的石頭劈飛了?你立在我麵前,略微驚訝地俯視著我,卻忽然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別說話,轉過彎,往後頭,跑!”
遠處有人道:“阿明,怎麼?”
你轉頭應道:“這邊,有一隻貓兒。”
便聽得有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什麼時候,還有心思管那些貓貓狗狗,明明自己就是個怪物,卻恁得這般惺惺作態!”
我聽了你的話,悄悄地趁亂轉過街角,撒腿就跑,沒跑了幾步,卻被人從後頭捉住衣領,倏地扯進了巷子。
我嚇得咧了嘴剛要哭,就被人掩住了口,這才發現,捉我過來的是一個年輕美婦,一張俏臉嫵媚至極,比爹爹新娶的二娘還要漂亮。那美婦的身邊,瑟縮著一個小小的女孩,也就是三四歲的模樣,眼睛大大的,一臉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
看我略微平靜了,那美婦才放開了掩住我嘴的手,將我們兩個一邊一個地牽著,拉到旁邊一個小院落的草棚子裏。她的手很柔軟,聲音也很柔軟。她撫著那小女孩的頭發,叮囑道: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去。一直等到外頭重新熱鬧起來了,就回家去,不要進家門,直接到隔壁張伯家裏,把這個包包交給他。包包裏有銀子和娘親的書信,張伯會照顧你的。”
美婦將那小女孩攏到懷裏抱了抱,喚了一聲“蘭兒……”,聲音便哽咽了。
住了一會兒,那美婦一咬牙,將我們往草棚裏麵塞了塞,便決然地轉身出去,眨眼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