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頤從牢獄回來的第二日,趙家的馬車便碾著碎雪停在了蘇府門前。車簾掀開時,趙三爺裹著狐裘大氅踏下來,腰間玉佩隨著步伐叮當亂響,身後跟著的管事捧著描金禮盒,紅綢在雪色裏刺得人眼疼。
“蘇夫人,這樁婚事若是成了,令郎自然能全須全尾地回來。”趙三爺歪在太師椅上,靴尖一下下點著青磚,目光黏在屏風後那道纖細身影上。他特意挑了蘇禦史上值的時辰上門,此刻堂中隻餘女眷,蘇母攥著帕子的手抖得厲害。
屏風後的蘇令頤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混著脂粉香在喉頭翻湧。方才趙家管事的話猶在耳邊——“三爺說了,若蘇小姐願做趙家第十八房妾室,明日刑部大獄自會有人失手打翻燭台,蘇公子便能‘意外’脫身。”
“令頤!”蘇母突然驚叫一聲。原是蘇令頤踉蹌著撞倒了案幾,青瓷茶盞碎了一地。她看著指縫間蜿蜒的血痕,突然想起昨夜牢中兄長襤褸囚衣下焦黑的鞭痕。
“夫人可想好了?”趙三爺的折扇挑開屏風,金絲楠木在地麵刮出刺耳聲響,“三日後我會再次登門拜訪,到時候若不見婚書,令郎怕是熬不過今冬的雪。”
暮色四合時,蘇令頤裹著灰鼠鬥篷從角門溜了出去。城南青石巷深處的宅院門楣斑駁,唯有簷下兩盞琉璃燈在風雪中明滅——這是兄長恩師、前翰林學士裴硯之的居所。三年前裴老因直諫觸怒聖顏,自請致仕後便閉門謝客。
“學生蘇令頤,求見裴先生。”她叩響銅環時,雪粒子正順著脖頸往裏鑽。
門開時暖香撲麵,廊下立著個玄衣青年。銀狐毛領襯得他眉眼如墨染就,腰間懸著的和田玉螭紋佩隨著轉身輕晃,在看見她凍得發青的指尖時頓了頓。
“姑娘來得不巧。”青年聲音似玉磬擊雪,抬手攔住要關門的書童,“不過在下與明遠兄有同窗之誼,或許能幫上一二。”
蘇令頤怔怔望著他袖口翻飛的雲雷紋——這是今年江南織造局特供宮中的料子。正要開口,忽聽內室傳來蒼老笑聲:“懷淵,讓那孩子進來吧。明遠的妹妹,便是老夫的半個弟子。”
喚作懷淵的青年側身讓路,蘇令頤與他擦肩時嗅到一縷沉水香,混著門外呼嘯的風雪,竟讓她眼眶發酸。待見著榻上咳喘的裴老,才知為何兄長月前提及恩師時欲言又止——老人枯瘦的手背上滿是針孔,藥碗在矮幾上嫋嫋生煙。
“趙家要納你為妾?”裴老渾濁的眼突然迸出精光,枯枝般的手指扣住她腕子,“懷淵,你聽見了?這就是你父皇寵出來的好臣子!”
蘇令頤心頭劇震。當朝太子表字懷淵,這是三年前先皇後病逝時今上親賜——而此刻玄衣青年正垂眸撥弄炭盆,火星劈啪炸開在他眉間,映得那抹笑愈發寒涼。
“老師莫急。”太子將藥盞遞到老人唇邊,話卻是對著她說的,“蘇姑娘可知,趙三爺上月強占的鹽商之女,前日被發現在護城河裏?”他指尖掠過她發間將墜的玉簪,溫熱呼吸拂過耳畔時輕如歎息,“這樣的雪天,落水的人可不好撈。”
蘇令頤心頭一緊,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袖口。她抬眸看向太子,眼中帶著幾分希冀與不安:“殿下,求您救救我兄長。”
太子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轉身從案幾上取過一封奏折,輕輕放在她麵前:“這是趙家這些年貪贓枉法的罪證,但僅憑這些,還不足以短時間內撼動他們背後的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