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都怪他。
是因為每次袖染都會流淚他才一直都沒有再碰過她。是因為如此袖染才沒有生育。
而自己的用途,竟然隻是為妖狐族繁衍後代。
真是可悲。
更端著茶杯笑著,笑容勉強而悲傷。二十年前的今天,袖染死在他手裏,消失在他的麵前。更咽下一口茶水,冷掉的茶如此苦澀。
早上去看過風信子。他坐在那片花田裏望著太陽從山後緩緩升起,光芒普照,卻無法照進他已經枯萎的心中。
歸來的時候竟然看到一身淡粉衣裙的漬。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以前,那天早上的袖染也是一身淡粉色,坐在幾前等他。而就在那個時候,外麵有人通報說有人類闖了進來。
所以,他害怕了。他讓椎翎帶漬出去。
或許漬是不一樣的。她跟袖染不一樣,她比袖染勇敢,她敢說出自己的想法;她會做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她不會像袖染一樣逆來順受地接受命運的安排;她也不會為別人去死,大概。
最重要的,她知道,她在這裏的身份隻有一個——寄住者。隻是一個仆人。
她不過是一個人類,充其量擁有幾十年的生命,很快就會消逝。變老,死掉,就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地不存在了。
“不過是個人類……”更伏到在幾上,腦後輕綰的發髻散開,骨簪掉落在地上,一頭淡紫色的長發散落下來,千絲亂。
椎翎很明顯就是妖怪模樣。人類怎麼會有那種顏色的頭發和瞳孔呢,就這樣到人類中間去,難道不怕被發現嗎?
當漬這麼想著去看椎翎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椎翎已經在不知何時變了模樣,黑色的長發綰起,正常的黑色的瞳子,雖然眼睛還是像狐狸一樣勾魂,但確實已經是人類的模樣了,而且是一翩翩公子。
“這種程度的法術,手到擒來。”椎翎笑眯眯地對漬說。漬隻是輕輕垂了垂眼。這個動作跟更倒是頗為相似,不回答,隻是輕輕垂眼。
椎翎勾起唇角。
來到春會上,椎翎自不必說,漬在穿上裙裝之後即使不打扮也是極為出挑的。漬身材纖瘦,卻從骨子裏透著堅強和倔強。也許是經常跟野獸妖怪戰鬥的緣故,漬大大的眼睛總閃爍著堅毅敏銳的光芒,臉上雖然還有昨天跟野獸戰鬥留下的傷痕,但是在她那雙眼睛的光彩之下卻並不成為缺憾。如此出眾的兩人走在一起,這一路上自然遭遇搭訕無數。
漬不喜這樣的情況。隻是她知道,更會讓椎翎帶她出來是因為他想自己一個人獨自呆著,換個說法,更是在打發她出去。
漬緊跟在椎翎的身後,椎翎善解人意地把自己的衣袖朝她遞出去,示意她可以拉著他的袖子,漬拒絕了。她並沒有東張西望的欲望,隻要緊緊盯著椎翎,不跟他走丟就好了。椎翎顧及到漬,一直走得很慢。
漬和椎翎走在一起著實太過顯眼,不止是未婚嫁的男男女女都借口各種理由圍上來,就連商販也都像跟屁蟲一樣緊跟著他們,拉著他們。
漬被一個賣胭脂的小販拉住衣服,一個勁地勸她買胭脂,誇得漬好像隻應天上有的仙女一樣。漬著實不需要胭脂水粉這樣的東西,而且她的身上也根本沒有任何錢。被拉住的漬眼睜睜地看著走在前麵的椎翎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很想從商販的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裳,可是這是椎翎送的衣服,上好的絲料,用力扯的話肯定會扯壞了的。
漬十分為難。應對這些人比對付野獸妖怪恐怕還要麻煩。她很抱歉地看著商販那無比真誠的臉,解釋說自己真的不需要,可是商販根本聽不進去。
一隻修長的手出現在商販麵前,商販張開手,那隻手張開,落下一兩銀子在商販手裏。椎翎隻付了銀兩沒有取胭脂就拉著漬快步走開了。走到人少的地方,椎翎稍微有點好奇地問:“你明明很討厭他,為什麼不更嚴厲地拒絕他呢?你對付野獸的時候不是很凶猛嗎?”
漬隻是垂了垂眼,聲音有些飄渺地回答道:“就算是人類,語言中也是有咒語存在著的。”
椎翎對這一說感到十分新奇,好奇地追問下去,漬淡淡地說:“以前,有一個喜歡著某個女孩的小小的妖精,每一天都要到女孩的身邊去陪著她,女孩其實也很喜歡那個妖精,但是有一天女孩因為一時生氣對小妖精說了‘你給我從我眼前消失’這樣的話,妖精就因為她的咒語而身體變得透明,真的消失了。就算是人類,說不定在哪句話裏就存在著咒語,所以,任何時候都不可以說任性的話,不然,是會後悔的。”
漬很少說這麼多話,她的聲音不是很細,也不尖銳,很平和,有點像棉布的感覺,柔軟卻不滑膩,帶著她獨特的倔強和隱忍,聽起來很舒服。
椎翎笑著問:“那個女孩是你嗎?”
漬搖了搖頭,“聽來的故事。”
“從哪裏聽來的呢?”
“一個曾經是女孩的人類口中。”這樣的答案聽起來好像那個人就是故事裏的女孩一樣,其實漬也不知道,隻是小時候在那所大宅子裏時,一個打短工的婦人講給她聽的。雖然那時的漬並不覺得自己會有一個像那個小妖精一樣的特別想要珍惜的什麼人,但是她相信那個婦人說的,任何時候都不能說任性的話,不然,是會後悔的。
過分的話也是任性的話。所以即使再厭煩那個商販,她都無法對他說“滾開”“討厭”這樣的話。那個人,也許就會是什麼人特別想要珍視的人,如果他因為她的“咒語”而出了什麼意外,那個珍惜他的人一定會很難過的。而她,也絕對會愧疚。
椎翎笑著看著眼前這個明明很倔強的女孩,“就算他出了什麼事又怎樣呢?你不是曾經被人類追殺嗎?而且這個人類跟你又沒有什麼關係。”
漬望了椎翎一眼,說不清那一眼裏到底有什麼,淡淡的眼神,好像什麼都沒有,卻又因此覺得什麼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