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 展望香港商業未來
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約翰福音》
香港這個中西交彙的彈丸之地,孕育了燦爛的商業文明,這是西方現代企業製度與東方古老商業倫理結合的產物。因而,香港商業肌體中自始至終奔流著中西兩股血脈,它們交替博弈,共同推動商業曆程的演進。
從長遠看,資本擴張的潛在訴求將把一切代表高效的先進事物推向上風,不合時宜的觀念、製度則會被無情淘汰。因此,黃仁宇這樣寫道:“商業的發展,如照資本主義的產權法,必須承認私人財產的絕對性。這種絕對性超過傳統道德觀念”。
這正是當今香港豪門普遍分家困境的根源。一麵受製於傳統倫理,另一麵是殘酷的商業競爭,內外危機交織,構成企業傳承、家族延續的重重障礙。
以曆史的眼光看,這實際上是商業現代化必經的階段。為什麼清朝末期那些華商望族(譬如盧九家族)極少出現分家爭產鬧劇——是因為它們遵循封建時代嫡長子接班的古老傳統,從一開始就決定了法定繼承人。
商業的發展歸根結底取決於兩個因素,一個是人,一個是錢。人可以創造錢財,也可能因為錢財走向毀滅。人與錢的統一即為產權,清晰的產權是避免分歧、保證企業長治久安的必要條件。這就是商業現代化的使命,一個多世紀以來,香港湧現出的豪門恩怨其實都是圍繞這一點。從封建到民主,從傳統到現代,是一個漫長的曆程,也許要經曆幾代人的時間。
當1910、1920年代出生的大亨把權力移交給1940—1960年代人的時候,1970、1980年代生人悄然登上商業舞台,比如劉鑾雄獨子劉鳴煒,李兆基的兩個兒子李家傑、李家誠,榮智健的一子一女榮明傑、榮明芳,鄭家純的三個兒女鄭誌剛、鄭誌雯、鄭誌明,等等。
這是蔚為壯觀的一代新人,成長環境、教育背景、人生經曆與上一輩大不相同,他們大多是商界豪門的第二代或第三代人,屬於信息時代、優越環境、精英教育下長大的全新一代,通常比上一代人更具有國際視野、全球化思維和現代商業理念。他們的家族有得已經衰落,有得正值輝煌,有得暫時迷茫,由於上一輩的普遍得勢,他們這一代注定要經過漫長的等待才能進入權力核心,這一過程中存在諸多變量,新豪門興起,舊豪門滅亡,在未來迎接他們的,也許是一個步入巔峰的商業王國,也許是一個商業王國的屍骨殘骸,這並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事情。
然而,不論形勢如何變遷,香港商界由大人物主宰局麵的格局不可能在短期內發生改變。
通過交叉持股、子女聯姻、生意往來、相互扶持,各豪門之間構建起一張龐大的關係網絡,形成利益捆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集中的財富不僅給個人帶來巨大的收益,而且使這些富豪及其代理人在經濟、政治和文化上有異常重大的發言權。”
香港經濟的一大特征是“牌照經濟”,從地產、銀行、電視、航空到基建,這些支柱型產業早已被掌握話語權的各大豪門瓜分殆盡,他們借此獲得豐厚的壟斷利潤,進而將觸角延伸到各個領域,幾乎掌控了經濟的方方麵麵。
有兩種力量可以打破僵化格局。一是外部競爭,一般發生在同行業之間,豪門爭鬥創造新的商業空間,比如陸運濤家族與邵逸夫家族的廝殺,或者外部競爭者加入,例如國際資本的涉足加劇了澳門博彩業變局;二是內部危機,通常由於權力鬥爭豪門望族盛極而衰,自我崩潰、分崩離析,另一方麵,政商關係、人脈資源可繼承性較小,往往伴隨著權勢人物的去世而結束,從而喪失話語權。總而言之,建立在家族企業基礎上的商界豪門並非牢不可破。
正如W.T.O'Hara所說:“在跨國企業之前,已先有家族企業,在工業革命之前,也已先有家族企業,至於在希臘羅馬帝國的啟蒙前,也同樣是先有家族企業的。”家族企業這一事物由來已久,曆經波折卻奔騰不息,它一直存在,並且還將繼續存在下去,有衰落,當然也會有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