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的天色總是有些陰沉,就算是白天也是雲遮霧繞,難得見一次陽光。
童虎端坐在飛流而下的瀑布前,水煙彌漫在他周圍,並不十分冰冷,但卻帶著一種透骨的涼意,從他每一寸肌膚滲進去,漸漸地,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隻剩下一絲麻木的寒。
但他覺得今天瀑布的水煙似乎格外濃些,絲絲縷縷地凝在他眼角,然後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他沒有舉起手去擦拭。
史昂的小宇宙,完全消失了。
從白天到夜晚,童虎靜靜地看著從東邊地平線上升起的那輪圓月,看著皎潔的月光一點點地照進蓊蓊鬱鬱的森林,留下無數黑黢黢的剪影。
“為什麼……為什麼……”童虎低頭喃喃地道。
廬山五老峰的瀑布在他身邊轟鳴,山中連半分人的氣息也沒有。
“史昂……你到底知道了些什麼?”但他的對麵沒有聲響,冰涼的夜一片寂靜,月光如利刃般切割著他的心。
他想得到一個答案,不管這答案是什麼,可現在唯一能開口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從童虎眼中看去,夜空的星一片模糊,唯有那輪圓月皎潔而蒼涼地掛在中天,這讓他突然想起史昂的那雙眼睛來。
史昂的雙瞳是少見的妃色,宛如月下靜靜綻放的紫藤花般,有著一種冰涼的華美,脆弱卻也鋒利如刀。隻要被他看上一眼,就仿佛是跌進了與之同色的夢魘。
美到極致卻又讓人心寒。
那是雙帶著一絲魅惑的眼睛,童虎始終看不透它們。
而他也終究選擇了沉默下去,繼續端坐在水煙彌漫的瀑布前,看著天上雲卷雲舒。
還有……十三年。
沙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度過那一夜的,事後他有時會回想,那一夜之前與之後的事情他都記得很清楚,惟獨那個染血之夜的記憶被徹底絞碎。
他隻能依稀記得穆裹了一身潔白的長袍走進他的處女宮,淺紫的過肩長發在夜風裏微微飛揚,那雙翡翠色的雙瞳在星光下閃著銀青的色澤,宛如最好的利劍在淬火的那一瞬間,從劍脊隱隱透出的光芒一般。
處女宮裏隻點了一枝蠟燭,有些蒼白的光芒在沙加臉上留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夜色很濃,他看不清穆的表情,但那雙翡翠色的眼睛幽幽地飄在夜幕下的處女宮前,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就算是血也無法將之洗去。
“穆,你要去哪裏?”他開口問道。
“去教皇廳,去見我老師。”穆的臉色有些出奇地白,淡到幾乎看不出的慘青從皮膚下麵浮起來,在月下似乎化成了青霧,一絲絲地飄飛開去。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現在不是你上去的時候。”沙加從蓮座上站起身來,金發在燭光下閃著微光。
接下來的事情就記不清了,他隻記得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曙光從東邊地平線上升起時,穆提著一個小小的包裹,離開了聖域。
沙加站在白羊宮前的石階上,望著那遠去的小小身影,歎息了一聲,然後閉上了雙眼。
消失了,逝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已成風,已經沒有再睜開的必要了,這個世界不外如是。
用眼去看,看到的是太多的謊言。
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恒的,哪怕是奧林帕斯的眾神,也有隕落的一天。所以沒有必要去執著於什麼,就算你得到了整個世界,有一天還是會失去。
日中則昃,月滿則虧,世事無常,盛者必衰。
在帕米爾的時候,穆也曾經偶爾想起那個血腥的夜晚,但是他隻要一想,頭就會痛。
悲哀的思緒宛如利刃般切割著他的靈魂。
也許史昂算不上一個好老師,畢竟他身為教皇,平時有太多公務要處理,根本無暇分心去多照顧年幼的穆。
可對穆來說,他是唯一的親人。
很久以後,有一次沙加去帕米爾探望他,兩人坐在桌邊淡然閑聊著,桌上的酥油茶散發著獨特的香氣。
“其實我很想知道,你那時到底哭了沒有。”沙加的頭微微歪著,臉上帶了一絲戲謔的神情。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八卦,那個時候阻止我上教皇廳的冷靜都哪裏去了。”穆捧著茶杯,望著沙加滿頭近乎耀眼的金發。
“你那時就算上去了,也隻是送死。”
“哦?你以為我上去是找撒加拚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