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瑞雪紛飛。
管事的領了一個丫頭進府,說是包衣何老三家的。照例這樣的奴才進府是用不著領給四爺瞧的,管事的領著那丫頭繞過正堂往後麵去了。
隔著遠遠的道,在那雪花搖曳的場院裏,她高聲向他喊道:“是八爺派我來的。”
沒有任何掩飾,她的聲音刺進他的耳朵裏,他知道,他們勢必得麵對麵詳談一番了。
依照他的性子,是絕對不會信她的。
一個小小年紀的奴才,又是個丫頭,老八派她到府裏來做什麼?那當口,在眾兄弟中排行老四的胤?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和老八爭天下。
他不像大阿哥,雖非嫡出,卻是長子;他不像二阿哥,皇後所出,生來就是太子命;他不像三哥,滿腹經綸;他也不像老八,深受皇上喜愛,又得老臣讚譽——他是老四,生母出身平平,又不受皇阿瑪寵愛,自己的性子也不討喜。
他選擇行人臣之道,支持太子,輔佐日後的皇上。
他既無野心,也無顧及,遂無不可告人之處,他不懂老八好端端的派個丫頭到府裏做什麼。
“太子爺****後宮,八爺認為自己有可乘之機,縱觀諸位皇子,他以為太子爺倒台後,日後堪與他一爭儲位的,四爺您算一個——所以,他早早地安排下了。”
太子****後宮?
這是天大的秘密,即便是他這個輔佐太子的親弟弟也隻是從諸多旁證中隱約猜到一二,她一個小丫頭是如何知曉的?
他在佯怒之餘開始考慮她所說的真實性。
“為何老八要派你這麼個丫頭來?你算個什麼東西?他信得過你?告訴你,我和老八那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親兄弟,輪得到你這麼個東西來挑撥離間?”
“太子和八爺不僅是親兄弟,還是君臣——四爺,當此時機,您就莫要再說場麵上的話了。明說了吧!他軟禁了我娘,以此脅迫我。我算不得什麼東西,可論輩分,我是八爺的表妹,他親娘舅的女兒。他應了我,事成之後給我抬旗,讓我進八旗,再給我尋摸個好人家,將來我們娘兒倆都好有個依靠。”
她的膽識、見地,在這幾句話中表露無遺。四爺相信,他所能看到的,老八也看到了,所以他才會挑這麼個看起來不起眼的丫頭埋在他身邊做探子,既安全又獨到。
他仍故意說道:“這不正好嘛!又是抬旗又是嫁人的,有什麼比這對於一個女兒家更好的?”
“旗人女子多了,過得好的也沒幾個,我不稀罕。嫁人?八爺看上的人,未必我就能相中。我要嫁的,我自個兒會挑,不勞煩爺了。至於將來的好日子,我更不指望。被挾持在八爺府裏的我娘,現在有沒有好日子過還另說呢!”
她是當真不糊塗啊!四爺好笑地瞅著這麼個黃毛丫頭,連性子裏養成的防備與多疑也忘了,“你告訴我這些……想幹什麼?”
“我做您的探子,為您打探八爺那邊的消息。我不求您給我抬旗、尋摸婆家,隻望有朝一日,您放我全身而退。”
多少年過去了,她的話猶在耳邊。
這些年,他漸漸退離了太子一黨,聯合老十三培養自己獨立的勢力。而老八,也從當年不起眼的皇子發展到今日牽動朝局的八爺黨。
在皇子中,老八得老九、老十的支持,近來又有老十四與他攜手同進退。在朝中,有許多重臣是他的心腹,八爺黨可謂名滿天下。
而何夫子呢!平日裏,她拿他府裏一些消息換取八爺的信任,再將從老八那兒探聽到的秘密告訴他。他從不指望能在她身上一舉扳倒老八,可她卻似乎一直都在為當初的話有所準備。
四爺抬眼望著握著白絹的何夫子,久久後忽然出聲:“你——準備好了?”
“還望四爺您恪守當日誓言,讓我……全身而退。”
何夫子將那條白絹放到四爺手邊,當即磕了個響頭,隨後拉著何焯跨出那道門,往何府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