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鳳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她和千千萬萬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樣。
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最大的憧憬不是建功立業,而是談一場“平如美棠”抑或是“莫西子詩”式的戀愛。就像多年以後,她說的那樣:我隻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一個愛美的女人,一個所有在這個年紀都希望被人稱讚的女人。我不是為了娛樂他人而活,我的理想和所有人一樣,就是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也許唯一不同的是,她對文字有一種天生的熱愛。甚至是丟在地上的廢報紙,她都會撿起來認真地閱讀一遍。
教院畢業後,她去了一個偏僻的鄉村任教。到那裏的第一天,她就哭了。因為那個地方實在是太窮了!村民們的主食是土豆,食堂裏的夥食也隻有黑乎乎的鹹菜。到了春天,連自來水裏都有蝌蚪。好在村民們都很尊敬自己,那段時間也是她生命裏少有的安逸日子。
也許是阿鳳覺得自己的學識在這裏用不上,也許是她想過一些精彩的生活,不願意永遠地窩在一個窮鄉僻壤裏。所以阿鳳選擇了離開,去了一個她認為最繁華的被稱為“海上之花”的城市。也許阿鳳也知道大城市裏不好混,但至少當時的她還不怕,至少當時的她還有勇氣來一場說走就走的遠行。沒有朋友,沒有歸宿,一張地圖便是她全部的行李。
繁華的城市讓人炫目,更讓人迷茫。SH的人才市場裏,擠滿了從全國各地湧來的務工者。阿鳳向十幾家公司投遞了簡曆,但一連幾天都沒有回音。阿鳳當時覺得特別匪夷所思,因為她自認為自己的簡曆也不錯,可為什麼連個麵試的電話都沒有。
最終阿鳳不得不降低門檻,選擇了一家銷售公司。這家公司的員工每天守在在人流量大的超市和商店門口,在過往的行人中尋找顧客。
阿鳳原本就是一個臉皮薄,不願意強求別人的人,每次看到行人露出厭煩的表情,她就不好意思上前。一連幾天,她的同事都能拉到顧客,隻有她空手而歸。
一天早上,經理在開早會時,旁敲側擊地說,我們公司不養閑人,不能幹的就走人!阿鳳知道,那是在說自己。晚上當別人都睡著了,阿鳳還醒著。她告訴自己,阿鳳啊阿鳳,你就這麼無能嗎?你已經二十多歲了,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阿鳳啊阿鳳,你就這麼聳嗎?別人討厭你,見你躲得遠遠的,你就不敢上前去搭訕嗎?阿鳳啊阿鳳,你就這麼軟弱嗎,你的同事看不起你,你就隻會抱著頭挨打嗎?想著想著她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眼淚壓在眼珠上有點充血,第二天醒來眼眶都腫了。
SH的其後氣候比較濕熱,阿鳳剛來有點不習慣,一來二去就得了感冒。跟經理請假時,經理麵帶不悅,說就她事多。躺在床的阿鳳渾身沒勁,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多餘,就像一個破皮球一樣,被這個城市嫌棄,被他人嫌棄。倘若此刻自己死了,也沒有人會覺得惋惜。那一刻,阿鳳的心裏隻有一個聲音:我要離開這裏,我要離開這裏。
阿鳳一刻也等不了了,她拖著虛弱的身體開始收拾東西,她要逃離這個陌生又冷漠的地方。從宿舍出來後,阿鳳一邊拖著行李箱,一邊在馬路上漫無目的的走。世界這麼大,可阿鳳卻找不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黃昏漸漸趨近黑暗,頭頂滿天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來氣。從雲縫裏擠出的幾縷殘陽,蒼白無力,就像暴風雨中的蠟燭,落在高處的屋頂和樹梢上。一隻流浪狗在垃圾堆中一邊撿食殘羹,一邊用畏懼的眼神掃視著行人。夕陽褪去,大雨接踵而至。躲在屋簷下的阿鳳孤獨地抱了抱自己,陪伴她的隻有冰冷的雨絲和滿天飛舞的蚊子……
後來阿鳳找到了一個飯店服務員的工作,和她在一起上班的還有一個叫小麗的女生。
有時候,遇見不一樣的人,就能看見不一樣的風景,擁有不一樣的心情。女孩子總是喜歡逛街的,尤其是小麗這個年齡的女生。她帶著阿鳳穿過了一條又一條的街道,即使已經買了最新款的手機,路過專賣店時她還是要進去飽覽一番。
聽小麗講,她之前有一個男朋友,兩人是在網上認識的。後來兩個人分了手,她也傷了心。每次聽到別人的愛情故事,阿鳳總是會莫名地自卑。因為到現在,她連男孩子的手都沒有牽過。
秋日的風不同於冬日的風,不是冷而是涼,是那種“秋風秋雨愁煞人”般的涼。秋風過後落葉凋零,總是會讓人泛起一絲莫名的傷感和惆悵。在這樣的傷感日子裏,小麗說她突然想自己的男朋友了。雖然兩人已經失去了聯係,但小麗說她有一種預感,他們還會在那座城市裏相遇。小麗走的是那樣的匆忙,那樣的義無反顧,工作都來不及辭。愛情是什麼?那一刻,我飛躍千山萬水,隻為了尋找你;那一刻,我望穿秋水,隻為了等待你;那一刻,我輾轉反側,隻為了思念你。這就是愛情吧。
臨走前,小麗提出要向阿鳳借一千塊錢,阿鳳毫不猶豫借給了她。
可是第二天小麗又將錢原封不動地還給了阿鳳,說已經用不著了。小麗走那天,阿鳳沒有去送她。因為那天是周末,飯店裏很忙。晚上下班後,阿鳳發現自己的桌子上放著自己最愛吃的生煎饅頭。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她知道那是小麗臨走前抽空去給她買的……
取出來的一千塊錢,阿鳳暫時把它們放在了枕頭下麵。小麗走後,宿舍裏又搬進來了一個新員工。新員工搬來後發生了一件事,阿鳳放在枕頭下的一千元丟了。阿鳳一下子就慌了,她問了全宿舍的人,大家都說沒拿。最後她看到這個新員工有點緊張,不敢盯著自己的眼睛,便認定是她拿的。當然新員工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最終宿管報了警,來了一高一矮兩個警察。
高個子的警察把阿鳳拉到了一邊,悄悄問她:“你有證據證明是她拿的?”
阿鳳:“對。隻有她是新來的,她一來我的錢就丟了。”
警察:“我理解你丟錢的心情,但是凡事都要有證據,我們不能放過壞人,可也不能冤枉好人。”
阿鳳:“我知道,剛剛我問她話時,她都不敢看我的眼睛,不信可以問我們宿舍裏的人。”
警察:“不用問,怎麼說呢?理論上講你們宿舍裏的人都有嫌疑,沒證據,你怎麼能一口咬定是她?”
阿鳳:“偷錢的人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因為她缺錢,隻有她剛找到工作,肯定沒錢……”
警察:“這你就大錯特錯了,誰說偷錢的人就一定沒錢,那是你沒見過。我經手過一宗案子,偷錢的還是百萬富翁呢。”
阿鳳:“她說她有1000塊錢是借老鄉的,你把她老鄉的電話號碼要過來,打電話核實一下,不就知道她有沒有撒謊了。”
警察:“不用打。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說實話,我處理這種集體宿舍失竊的案件至少有幾十宗了,其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不了了之。尤其是錢,你又記不住它的編號,就算她承認偷了你的錢,你又怎麼證明錢是你的?即使監控拍到隻有她一個人在宿舍,然後你的錢丟了,也不能證明錢是她偷的,隻能證明她在房間。”
阿鳳:“你們警察不是可以根據嫌疑人的反應做出判斷嗎?”
警察:“但是那不能做為證據。你怎麼還不明白,這樣跟你說吧,就好比我殺了人,我也承認人是我殺的,但是你找不到屍體,你還是定不了我的罪……”
事情最終就這樣不了了之了,阿鳳也不知道自己該去懷疑誰。她恨透了那些竊取別人勞動果實的賊,一千塊錢是她半個月的血汗錢。躺在床上的阿鳳氣憤難平,她想起了小時候丟錢的經曆。那時候她剛上小學,學校要收一項學雜費。由於沒有零錢,媽媽給了她一張50元整的紙幣。那時候的她尚不能判定這張錢有多大,她隻覺得從未見過如此精美的紙張,上麵印著花花綠綠的圖案。
阿鳳將完好的50元放在了自己的文具盒裏,可是下課後,等她從廁所裏回來,錢卻不見了!她當時就耳根發紅,心慌不止。後來班主任把全班同學叫到了門外,挨個搜身,但是並沒有查出來誰是小偷。
阿鳳至今還記得放學後的那個下午,她跳進馬路邊的溝裏,一邊拍打著溝沿上的泥土,一邊恐懼地往家裏走,兩隻腿就像是灌了鉛似的怎麼抬都抬不動。那時的她尚且不知道,50塊錢對於她家來說,可能是半年的油鹽醬醋錢,也可能是過年時她們姐弟三人的新衣錢。那時的她除了恐懼再沒有其他的情愫,那天晚上,她在自己的眼淚中和父母的爭吵聲中度過了那個漫長的夜晚……
阿鳳又想起了自己灰暗的童年,父母在她七歲那年離了婚,她跟著母親去了另一個家庭。八歲的時候,母親和繼父生了一個女兒。從此帶妹妹就成了阿鳳的任務,除了帶妹妹,每天還要做很多的家務。從9歲起,家裏的午飯和晚飯就由阿鳳承包了。那時候沒有電飯鍋,做飯要先用水煮到半熟,之後用篩子過濾,然後用甑子蒸,飯才算熟了。
繼父雖然沒有打過阿鳳,也沒有罵過阿鳳,但她心裏知道那是一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家庭裏,阿鳳始終有一種寄人籬下和低人一等的感覺。而母親似乎把婚姻上的不幸,全部發泄到了自己身上。
初中畢業後,阿鳳原本考上了不錯的高中。當班主任把班上幾個貧困生叫到辦公室,建議大家讀師範時,所有的同學都拒絕了,隻有阿鳳接受了。因為師範學費便宜,那是她唯一的選擇。
讀師範的時候,阿鳳每個月的生活費隻有150元。當時食堂裏的飯1塊3一份,泡麵隻有7毛。到了月底,阿鳳常常買泡麵充饑。為了省出每個月5塊錢的開水錢,她常常偷用同學的水卡,後來被舍友發現後遭到了長時間鄙視。
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從這座城市的上空傾灑下來,時光在這清冷的空氣裏寂寞淩亂地生長著。躺在床上的阿鳳裹了裹被子,突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在心裏蔓延,就像是童年的噩夢再次降臨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