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的帝都靠北,故而春天也來得比別處晚些。
雪如花名字的由來,其實不過“如雪”二字——雪尚未化幹淨,便開了,紛紛繁繁壓滿了一樹,幾十棵樹相連,十裏長街一色的素白,皚皚映著碧穹,分不清哪是新花哪是殘雪,恍若嚴冬再殺了個回馬槍。
鵝黃色的繡鞋踩著一地白色的花瓣走來,一隻手推開了老舊的木門。那並不是閨閣小姐纖細柔美的手,相反,有不少或大或小的傷疤。
“知如,咳,你來啦。”屋內傳來輕微的咳嗽聲。
“哎,你別動啊。”被喚作知如的女孩子快步走向屋內,十六七歲的年紀,挽著單髻,模樣清秀並不出眾,一口嗓子卻是脆生生好聽得很。
少年攏著青色的棉襖,站在門口微笑:“給你開個門罷了,況且我也好得差不多了。”
“胡說!這不是還咳嗽著呢嗎!”沈知如撇了撇嘴,把吃食從食盒裏拿出來。碗碟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少年幫著她把碟子放好,“這段日子來麻煩你們父女了。”
沈知如笑道:“說什麼麻煩,生份了。能救下’夜行燈’的人,可是我們會英莫大的榮幸呢。”
“江湖草莽罷了。”話這麼說,少年臉上卻有著掩不住的驕傲。他也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行事雖故作老成,但不經意間總會流露出些許這年紀應當有的習性來。
“隻可惜……那幾位英雄……”
“他們……從城門下取下來了嗎?”
“尚未,但百姓們路過那,總會作上一揖。你們是大英雄,是我們大齊的希望,我們都清楚得很。是非對錯,不管上頭怎麼說,我們自己心裏有把稱。”
少年慢慢坐下,靠著椅背,頭微微後仰。
屋內一片安靜。
“喂,蕭寧,讓我加入‘夜行燈’吧。”
看到他沒反應,又重複了遍”讓我加入‘夜行燈’吧!”
少年一怔,似乎剛剛回過神來,“知如,你莫開玩笑了。”
“我可是很認真的,”沈知如坐下,單手托腮,看著他道:“蕭寧,我想成為像你們一樣的人。”
“像我們一樣的人?哈?像我們一樣的人?!我們是一群‘造反’的賊子,每天都活在刀尖上!前一天還和你一起通宵喝酒的兄弟,和你說‘阿寧,護送完了孫大人一家出城,我就想休息會了’,後一天他的頭就被掛在了城門口!被每一個路過的人看!被風吹!被雨打!”蕭寧猛地站起,厲聲道。
“我不怕!我沈知如又不是閨閣裏的嬌小姐,我可是會英武館的小教頭!”
“沈小姐!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這不是你話本裏看著玩的故事,這是搏命!你有父親,有一大幫子愛護你的人,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便夠了。”似乎意識到自己將某些情緒發泄到了無辜的人身上,蕭寧放緩語氣道。
“你這人怎麼這麼想的啊!我隻知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現在趙測那幫狗賊當道,我應當盡自己的一份力,父親和武館裏麵的人隻會支持我!”
“你、你怎麼這麼天真!”
“我哪裏天真了!”
“好了,咳咳,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快到晌午了,知如你回去吃飯吧。”少年也不多說什麼了,將少女往門外推去。
“哎,你這是下逐客令啊!”沈知如跺了跺腳“我還不屑和你這樣的人說話呢!再見!”
門“砰”地被一摔。
牆頭上倚著的幾株雪如花被震了下來,落到了牆邊的泥潭中,不一會便不知原來是什麼顏色了。
安置蕭寧的小院是沈知如家以前給武館弟子住,現閑置著的一處地方。離武館也就兩條街遠。
和蕭寧吵完架,她隻覺得心裏堵得慌,也不顧馬上就要吃飯了,在路邊買了袋冰糖山楂球,一顆接一顆往嘴裏塞,“膽小鬼、懦夫、小看人的……”
離武館門口還有一大段路,就看見前麵圍著一堆人,還有幾個穿著衙門衣服的在人群中走動。
“哎,這是幹什麼呐”沈知如隨手拍了拍一個人的肩。
“會英武館窩藏逆賊,上頭來抓人了,”那人回頭,愣了愣,盯著她上下看。
“會英……窩藏……逆賊?”少女感到自己的血從指間開始慢慢凍結起來,順著胳膊蔓延,幾近到了心口,整個人似浸入了冰窖。
“這不是會英武館家的女兒嗎?!!!!”她似乎聽到那人這麼大聲喊道。
鎧甲兵刃碰撞的聲音。
人群被推開時衣角摩擦的聲音。
靴子一步一步走近時敲擊地麵的聲音。
“要逃!要逃!逃——”在幾近空白的腦子中,有個聲音越來越響,身體本能地作出了反應。
“抓住那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