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再說話，兩個都大喝特喝。席君爵走過來，說：“怎麼兩個都喝那麼多酒呢？鍾一，這裏不是有牛奶嗎？怎麼不喝呢？”
我伸手一推，兩瓶牛奶都掉在地上，牛奶灑了一地。我說：“除非我找到那個和我一起喝牛奶的人，要不然我永遠也不喝了！” 我把手中的酒杯一扔，走了。
我流了一夜的眼淚，為千格，為青妍，為我。我去打聽，千格曾在一所三流大學讀書，讀不下去，退學了。然後千格和父母吵架，說了一句：“他媽的這個地方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就跑了，不再和家裏聯係，她父母至今沒有找到她。
我就這麼昏昏沉沉地過了一周。我聽說席君爵和青妍提出分手，青妍沒有同意。
席君爵打來電話，我接了。
“鍾一，你快來醫院吧，青妍出事了！”
“什麼？青妍出什麼事了？”
“她從酒吧五樓掉下來，現在正在搶救。”
“怎麼！”
“來醫院我再告訴你，快來啊！”
天已經黑了，我直衝醫院。
到醫院，我看見席君爵一個人在走廊上掉眼淚。
我問：“青妍怎麼樣了？”
席君爵說：“正在搶救。”
我說：“席君爵，怎麼會這樣？”
席君爵看著我，眼淚掉下來，說：“鍾一，我說了你一定會恨我一輩子，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其實我一直喜歡的人是你，但是許加選已經搶先一步了，我看得出來你很愛許加選，我傷心極了。但是我知道你和青妍的關係很好，所以我答應讓青妍做我女朋友，這樣我還可以通過青妍接近你。我根本不喜歡青妍，但是她不知道。現在你和許加選分手了，我想和青妍分手，然後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想爭取。我提出分手青妍不同意，所以一直拖帶今晚。今晚我又和青妍提到分手，她問我為什麼，我就老實告訴她，好讓她死心。青妍聽了傷心極了，她說：‘不僅我愛鍾一，你也愛。但是我的愛是友情，發自內心深處的愛；你的愛是愛情，我看也是發自內心。你竟然利用我，而且愛的是鍾一！我愛鍾一，但是她卻好恨我，恨我一輩子！我愛你，但是你不愛我！為什麼我愛的人都不愛我？’然後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她站在陽台邊，不小心就摔下來了，就這樣……”
我幾乎想把席君爵殺了，搶救室的門開了，我多希望醫生們微笑著出來，但是卻看見醫生們都是搖頭，說心髒停止搶救無效。我腦部缺氧，腿也軟，一直往下墜，我聽見一群人在叫……
我醒來，許加選在看我。我坐起來，拔掉手上的針頭，就往外麵衝。許加選拉住我，說：“鍾一，別這樣，醫生說你身體虛弱，需要休息。”
我淚水跟小溪一樣，對許加選吼：“你放開我，我要去看青妍！”
許加選不聽，緊緊抱住我，說：“鍾一，我知道你傷心，但是人確實已經死了，你要接受現實啊。”
我拚命掙紮，拚命拉開許加選的手臂，但都是徒勞。我吼：“許加選，你要是不讓我去看青妍，我恨你一輩子……”
許加選說：“好，我陪你去。”
青妍安靜地躺在床上，我一走到床邊腿就軟，直接跪在地板上，抱著青妍哭得死去活來。青妍的爸媽來了，她媽媽一到門口看到這樣的情景就暈了。我抱著青妍就是不放手，往死裏哭，這個現實我不能接受，我無法接受。
席君爵走到我旁邊，握住我的手臂，說：“鍾一，節哀吧。”
我用力推開席君爵，吼：“你給我滾！你沒有資格站在著裏！你沒有資格來看青妍！你這個大騙子，要不是你青妍你不會這樣！你知不知道青妍有多愛你，你為什麼騙青妍！為什麼！我恨你！你滾，滾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見你！我想殺了你！”
我用盡全身力氣推席君爵，他的眼淚掉在我的手上，冰涼冰涼的。席君爵就是不出去，我打他踢他他也不出去，我已經筋疲力盡了，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許加選蹲下來緊緊抱住我，一句話也不說，眼淚在打轉。我說：“許加選，你告訴我青妍沒死好不好？你說啊……”
青妍的爸爸站在門口，聽我這麼一說，身體都搖晃了一下。青妍的媽媽醒了，抱著青妍哭喊著：“媽的好孩子，你醒醒啊，好孩子，你醒醒啊……”
我靠著牆坐在地板上，聽著青妍的媽媽撕心裂肺地哭，淚如雨下。許加選坐在我旁邊，我說：“你滾！別靠近我，我看見人就煩！”許加選不吭聲，仍靠著牆坐著。有幾個護士進來，說要把青妍的屍體放到太平間去，青妍的媽媽死死抱住青妍，不讓任何人碰青妍，哭喊著：“我不要讓青妍去那個地方，不要……”青妍的爸爸把她媽媽拉開，護士把青妍的屍體推走，青妍的媽媽又暈過去。我抱著自己的膝蓋拚命流淚，我除了流淚，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了。在死亡麵前，我們是多麼渺小，沒有任何反抗能力。我搖晃地站起來，覺得天羅地轉。我想回家了，我想我媽了。
青妍曾說我是她的福星，誰知道我積德不夠，當不了福星，變成她的災星了。
我一進家門，我媽看著我，問：“一一，怎麼了？”
我的眼淚扒拉掉下來。
我媽急了，又問：“一一，有什麼事就告訴媽啊。”
我放聲大哭，我媽更慌了，說：“好孩子，到底怎麼了？”
我記得剛才青妍的媽媽也抱著她喊她媽的好孩子，無限悲涼，我抱著我媽，說：“媽青妍死了……”
我躺在床上兩天兩夜，不吃不喝，回想我和青妍的點點滴滴，不停流淚，被子都濕了。我媽不停地送吃的東西來，說：“一一，媽知道你傷心，但怎麼說你也要吃點東西，好不好？看你這樣……媽也……傷心啊……”
我見我媽轉身的時候，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我突然記起青妍的媽媽，我問：“媽，青妍的媽媽怎麼樣了？”
我媽歎了口氣，說：“她神智不清了，整天哭著喊著。現在還在醫院治療，醫生說她受的打擊太大，差不多……瘋了。醫生還說她哭得太多，眼睛已經不好了，再哭下去眼睛就要瞎了，傷心啊……”
我閉上眼睛，淚水不斷地流下來。青妍其樂融融的家，就這樣支離破碎了。我突然坐起來，我媽嚇了一跳，說：“一一，你要幹什麼？”
我說：“我想去看青妍的媽媽。”
陽光真他媽的好啊，八月的天就是不一樣，可是我心裏卻大雪紛飛。我下樓，竟然看見許加選，他背對著我站在樓梯口。我停住腳步，許加選轉身看見我，不說話。我特別難過，難道我在家裏躺兩天他就在這裏站兩天嗎？我本來不想哭了，但眼淚拚命往外湧，我不想讓許加選看見我的眼淚，但是已經沒有辦法了。我走下去，沒和許加選說話，像不認識一樣。
許加選說：“鍾一，我……”
我難過正沒地方發泄呢，我說：“我什麼我啊？我求你不要再跟著我了，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你對我好。許加選，你去對別人好吧，要是你對別人也這麼好，有一車的人等著嫁給你，你想要怎麼樣的人沒有啊，我拜托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精力了。”
許加選竟然說：“鍾一，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如果這樣說你覺得心情比較好的話，你就說吧，我不介意。”
現在我自己都不知道遇到許加選是福是禍了。
我幾乎不相信這就是青妍的媽媽，那個美麗而高貴的女人不見了，在我麵前的是一個神情憔悴胡言亂語的瘋老婆子。
我握著青妍的媽媽的手，說：“伯母，我來看你拉。”
青妍的媽媽眼睛一亮，坐直了，緊緊抓住我的手，無限溫柔地看著我，說：“青妍，青妍啊，媽看到你好高興啊，媽都幾天看不都你了，你去哪裏拉？媽好想你啊，去哪這麼都天也不給媽打個電話，媽還以為你死了呢。”
我、青妍的爸爸、席君爵和許加選都愣了，青妍的媽媽把我看成青妍了。
我哭了，很傷心，說：“伯母，我是鍾一，不是青妍。”
青妍的媽媽竟然笑了，說：“你怎麼會是鍾一呢，鍾一我能不認識嗎？你都和她好四年了，還經常帶她回我們家，你還說鍾一喜歡叮當貓，我記得清楚著呢，得了，別和媽開玩笑了。”
我看到青妍的媽媽滿眼慈愛和溫柔，眼淚簌簌落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妍的媽媽溫和地笑，用手幫我擦眼淚，又說：“好拉，媽知道你幾天不見媽，想媽了，這不是見著了嗎，還哭什麼？”
我忍不住，趴在被子上哭出聲來。青妍的爸爸的眼淚掉下來，他的眼淚，像燒紅了的鐵塊，灼傷了我的心。記得以前我去他們家的時候，他經常和我和青妍玩，像個小孩一樣快樂，他對青妍有求比應。青妍曾說他爸爸在外麵指揮別人，回到家就被她指揮。
青妍的爸爸說：“鍾一，你就當一下青妍吧，她媽媽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我拚命點頭，然後擦幹眼淚對青妍的媽媽說：“媽，我是青妍。”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裏特別酸。
青妍的媽媽笑得好開心，說：“君爵，這幾天我見你一直站在這裏，你也幾天不見青妍了，現在青妍回來了，你怎麼不過來和她說句話，還站在那裏幹什麼？”
席君爵走過來，看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青妍的媽媽拉著我的手放在席君爵的手裏，對席君爵說：“這孩子，還羞答答的幹什麼呢？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我和席君爵尷尬極了，我不敢看許加選有什麼反應。
青妍的媽媽又說：“我看你和青妍情投意合的，我和青妍的爸爸對你也很滿意，把青妍交給你我們也放心。如果你們高興，我們也可以舉行一個訂婚典禮，我們就青妍一個孩子，一定要把你們的婚禮搞隆重了，我們家有的是錢，花多少我都願意。青妍跟我說她很愛你，她肯定願意嫁給你，君爵，你願不願意娶我們家青妍？”
青妍的媽媽的每一句話都像針一樣紮在我心裏，疼得我幾乎窒息。席君爵低著頭，不說話。
青妍的媽媽說：“君爵，你還猶豫什麼？青妍真的很喜歡你，不信你問問她。”
青妍的媽媽看著我，說：“青妍，你曾經和媽說你一定要嫁給君爵不是嗎？”
我幾乎想喋血，這叫我怎麼回答啊，許加選還在我旁邊啊。
青妍的媽媽說：“這孩子，今天怎麼怪怪的，平時說得多幹脆利落啊，今天怎麼扭扭捏捏的，都不像以前的你。”
我怕青妍的媽媽看出破綻，咬著嘴唇說：“是。”
席君爵看著我，眼裏亮晶晶的。我們都知道是在演戲，但是這場戲像一把刀，深深割進我們的心裏。青妍的媽媽讓席君爵握著我的手，叫他帶我去玩，還說讓我們以後多來看看她，她看到我們心裏高興。我一出病房就靠在牆上哭，撕心裂肺地哭。許加選和席君爵站在我身後，都憂傷地看著我，我清楚他們除了憂傷青妍死去還憂傷什麼。我轉身就跑，跑回家裏，躺在床上繼續撕心裂肺地哭，我媽也跟著我哭，她也不知道我除了哭青妍死去還哭什麼。
一有空我就和席君爵成雙成對地去看青妍的媽媽，我一聲一聲地叫她媽，她高興極了，身體也好了很多。就算為了青妍的媽媽的身體，我可以麻木不仁地和席君爵在青妍的媽媽麵前親密無間。我能做的僅此而已，僅此而已。比起青妍對我的好，這算什麼，何況我又曾經深深地傷害了她，我在贖罪，但是我知道我贖不完了。
我喜歡喝酒，解愁啊。我向酒吧走去，走到門口，我再也走不進去了。我看見許加選坐在角落裏一杯接一杯地喝，喝的還是烈酒，看他那個神情，是往死裏喝，喝了又抽煙，煙霧繚繞。我記得許加選曾經告訴我他不喜歡抽煙喝酒，他說借酒消愁的人是懦弱的，不敢麵對現實，他說抽煙會有煙味，他不喜歡，他特別愛幹淨，我就特別喜歡幹幹淨淨的他。他是男人中少有的幹淨，靠在他懷裏，全是淡淡的香味。現在他卻大口大口得抽煙喝酒，以前那張陽光而幹淨的臉，現在是愁雲慘霧，棱角更加分明。我再蠢也知道自己是罪魁禍首，我真該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我靠著門泣不成聲，心痛不已。我轉身，竟然看見席君爵紅著眼睛在看我。我覺得自己很惡心很殘忍，我像在拿著一把刀把身邊的人全部砍傷了。我罪孽深重，殺了都不夠泄恨。
我去看青妍，冷冷的墓碑上青妍燦爛的笑容，讓我眩暈。我本來以為我可以送上鮮花後就讓她安息，但是我卻坐在她的墓碑旁抱著硬硬的墓碑淚如雨下。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和她說，卻一句也說不出來，隻是哭著哭著，哭到天黑。
我和席君爵去看青妍的媽媽，一進病房，我滿臉笑容地叫：“媽，我們來拉。”
青妍的媽媽卻淚如泉湧，說：“鍾一，謝謝你，我全知道了。”
我攤在地上，我終於可以不偽裝了，我想哭就可以哭了，不用一邊心痛一邊笑臉如花了，我癱在地上拚命哭。青妍的媽媽終於好了，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她抱著我哭。
我去看青妍，把花放在她墓碑前，命令自己轉身離開不再打擾她了，但是我又轉身抱著她的墓碑哭，哭著哭著天又黑了。我抬頭看見席君爵，他說：“鍾一，天都黑了，走吧。”
我說：“你滾！你不配站在這裏！”
席君爵不動。我站起來，推他，吼：“你滾！我看見你就想殺了你！”
席君爵就這樣讓我推著，他說：“我知道我對不起青妍，我跟她道歉，但是，鍾一，我喜歡你有什麼錯？”
我說：“你以為你道歉青妍就活過來嗎？我不稀罕你道歉，你滾，永遠不要到這裏來！我不想聽你說你喜歡我，不要聽！不要聽！”
我捂著耳朵跑了。
我天天去看青妍，天天坐在湖邊的小樹下聽《大海》看夕陽。現在我都不明白我聽《大海》看夕陽是為了誰，為千格？為越釋哲？還是為青妍？還是為自己？我天天去酒吧喝酒，酒吧的老板都認識我，他天天看到我一邊流淚一邊喝酒，他說我喝下的酒都變成眼淚了，他說小妹妹，什麼時候你的眼淚才流得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