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做好事不留名,這才夠得上高風亮節。但有那麼個人,因為字寫得好,他連做好事,都要寫個紙條留下大名。這不,留出事情來了!
一件棉襖
裴瑞英
李小魚是市郵電局的職工,這天,單位公告欄裏又張貼出捐款捐物的通知和相關紅頭文件。這次還是老一套,每人現金100元,棉衣一件,還必須是八成新以上的。
李小魚有點為難,他的舊棉衣褲早捐完了。他父母所有的舊棉衣,也替他完成了N次捐獻任務,現成的沒有,總不能把自己身上的棉襖捐了吧?
怎麼辦?李小魚思來想去,最終來到了舊貨市場,在地攤上低價買了一件棉襖,不過這衣服看上去很新,樣子挺光鮮的。
買回衣服後,李小魚正準備捐,不料單位又貼出通知:“衣物捐獻暫停,何時再捐,另行通知。”
一時間,人們又沸沸揚揚的,小道消息說,全市捐來的衣物太多,已經積壓成災,無處可儲,有關部門正在夜以繼日地協調車輛,運載到貧困山區。
看樣子,衣服是不會再捐了,說來也巧,就在這時,李小魚家的愛犬下了一窩小狗,那件棉衣閑著也是閑著,他拿給坐月子的狗媽媽禦寒。母狗感動得哼哼唧唧的,撒了好幾個嬌。
不料情況有變,幾個星期之後,單位貼出通知,又要捐衣物了,兩天內完成。
於是,人們聞風而動,大包小包地拎到單位,仿佛要集體旅遊似的。李小魚也和大家一樣,急忙從狗媽媽身上取下棉衣,抖落幹淨狗毛,裝進大塑料袋子……
換了旁人,這就罷了,趕緊把衣服送到單位去,可李小魚不一樣,他這人哪,字寫得好,平時就喜歡東寫寫,西畫畫,外出旅遊,都要留個“到此一遊”。今兒個把衣服裝進塑料袋子後,總覺得意猶未盡,他想了想,便在一張小紙片上寫了幾個字:“一衣連心,深情永銘”,寫完後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字寫得很滿意,又在紙片上落了款,署上自己的大名和單位名稱,把紙片粘在塑料袋子上,然後到單位把衣服捐了。
一周後,晚報刊出了實習記者“直言”的新聞報道,題目很紮眼—《一件爬滿虱子的棉襖,拷問捐獻者的良心》。
報道說,這件“愛心棉襖”,送到貧困山村村民烏有的手中,烏有抱著嶄新的棉襖,喜不自勝,連聲稱謝,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沒過多長時間,烏有便覺得身上瘙癢不已,脫下棉襖,隻見幾隻跳蚤正在興奮地蹦躂,衣縫裏的虱子,排著隊,在“意氣風發”地散步……
新聞無情地譴責了捐獻者,說這樣的捐獻,簡直是對弱勢群體的惡意戲弄和侮辱。這篇報道文辭犀利倒在其次,最要命的是配發了一張大幅照片,那個塑料袋上一行狂草大字赫然醒目。
局裏一片嘩然,李小魚的頭“嗡”地懵了,攤上大事了!鬼迷心竅啊,怎麼能把棉衣給狗當被子?心裏那個悔呀!他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激靈一下子,腦子清醒了,打死也不能說棉衣給狗穿過。
這下可好,李小魚被領導請到辦公室談話,直到下班,李小魚才出來,臉比猴屁股還紅,領導的臉比豬肝還紫。
第二天,一份正楷的檢討書貼在公告欄裏,大夥兒看到,李小魚頭發蓬亂,胡子拉碴,一夜之間似乎老了十歲。資料室有個姑娘,被李小魚猛追了半年,姑娘這邊剛有了點溫度,卻出了這檔子事,這姑娘和李小魚也拜拜了。
這人世間的事還真是風雲多變,三天以後,晚報又刊出了實習記者“直言”的新聞報道,題目是《把愛悄悄縫進棉衣裏》,大意是:村民烏有脫下那件虱子成群的棉襖,怒氣衝衝地丟進了垃圾堆。他兒子和小朋友們正在垃圾旁玩耍,提溜著那玩意當武器,不料小手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烏有翻開棉衣,發現棉衣的裏子有個暗兜,縫著,還別了個別針。拆開縫線,哇塞,是錢,整整2000元啊!烏有抱起兒子,就地轉圈圈,笑得差點岔了氣。烏有對兒子說:“快去你三大伯家,告訴你直言哥哥,一定得好好表揚這個好心人!”
在報道配發的照片上,2000元大鈔排成扇形,很張揚地擺放著,人們在公告欄前看看這照片,看著這報紙,一臉的不屑,悄悄地嘀咕:“看不出啊,平時那麼摳門一人,現在能有這高風亮節?李小魚這風頭出的,真心絕版!”
李小魚買的是舊衣,暗兜裏的2000元,想必是衣服的主人縫進去的,後來忘了。不管怎麼說,這錢總算撫平了李小魚心頭被虱子們啃咬出來的創傷。
緊接著,好事紛至遝來,山村寄來了感謝信,電視台采訪,大報小報連篇累牘的報道,讓李小魚成了風雲人物,資料室那個姑娘一個勁地追著李小魚,嬌滴滴地喊著“小魚哥”。
麵對著種種榮譽,李小魚神采飛揚,這天睡覺前他想:我怎麼就不知道提前翻翻棉衣的口袋?再轉念一想,幸虧自己沒翻口袋,不然眼前的榮耀又從何而來?
想到這裏,李小魚情不自禁地“嘿嘿”笑出聲來,翻個身,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