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字麵意義是遠。然而這裏不可拘守此義。這一指,已經使我們如同看到,隱約紅杏梢頭,分明挑出一個酒簾——“酒望子”來了。若真的距離遙遠,就難以發生藝術聯係,若真的就在眼前,那又失去了含蓄無盡的興味:妙就妙在不遠不近之間。……周先生的解讀實在是十分貼切十分形象,它好就好在突出了詩的意境,再現了杜牧當年過“杏花村”的情景,這情景的要素便是筆者在前麵提出的四條。這四條是捆綁在一起的,同時具備了才行,而不僅僅是“酒”。其實在詩中,“酒”隻是一個道具,正如周先生說的,是用來驅寒、用來澆愁的,“酒”映照出來的是人的心境。心境不合,光有酒管什麼用呢?正因為此,這酒也無須是“名酒”,詩人本是路過,並非專程衝著“名酒”來的。倒是酒店(“酒家”)是重要的,沒酒店就沒人賣酒,沒人賣酒就喝不了酒。所以詩人“借問”的是酒店而不是“酒”,“牧童遙指”的也是酒店而非“名酒”(牧童年幼,恐怕也不知道什麼是“名酒”)。當然,“杏花村”也許真的產“名酒”,但也可能隻是農家自釀的普通的酒。對照這番解讀,汾陽杏花村和貴池杏花村雖然都是產酒的“名村”,但在其他方麵確還存在一些難解的疑問。
牽強的“汾陽說”
先說汾陽的杏花村。
古代汾陽有無杏花村?有人對此提出了質疑。《池州日報》曾刊載郎世清先生的文章《“杏花村汾陽說”質疑》,該文中說:“筆者翻閱乾隆年間《汾陽縣誌》,查無‘杏花村’;在《藝文》卷中,收錄古人詩作多多,但查無唐、宋、元、明、清等曆代詩人吟詠汾陽杏花村的詩篇;更無記遊之類的文章。”如果郎文所引資料準確,那麼這實在是讓人費解的。
二是遍考杜牧的生平資料,沒有他到過山西的文字記載,清乾隆《汾陽縣誌》的《藝文》卷中,共收有九位唐代詩人的十二首詩作,但無杜牧之名。晚唐和宋人所撰寫的各種文獻,以及古《山西通誌》、《汾州府誌》、《汾陽縣誌》中,也沒有杜牧到過山西境內的記載。說杜牧到過山西者的唯一舉證,就是前麵說到的那首《並州道中》的詩。但這首詩是否真的是杜牧的作品是存在疑問的。這首詩收在杜牧的《樊川文集·別集》中。《樊川文集》本集二十卷是杜牧生前囑托其外甥裴延翰集輯並作序的,可信度高,而其《別集》和《外集》是由宋人集輯的,多有錯誤,可信度較差。繆鉞先生持的就是這種觀點,他在編《杜牧詩選》時在《前言》中寫道:“別集中如《邊上晚秋》、《青塚》、《邊上聞胡笳三首》、《並州道中》諸詩,也都可疑。我以前作杜牧之年譜,考訂杜牧生平事跡,每年行蹤,曆曆可考,他未嚐到過並州與邊塞,這些詩可能也是他人作品混入者。”
最重要的是山西的氣候。趙濟、陳傳康主編的高校教材《中國地理》中指出:全國各地的幹濕季節變化可以歸納為七大類型,其中華北為“夏雨春旱型”,長江中下遊地區則為“春雨、梅雨、伏旱型”。我國降水量的空間分布是從東、南兩個方向向西北內陸減少,東南沿海的粵、閩、台和浙南的降水量一般都在1800—2000mm左右,長江中下遊流域為1000—1600mm,到了秦淮線一帶大致為800mm,黃河下遊、陝甘南部、華北平原約為500—600mm。又指出:華北區屬暖溫帶半濕潤、濕潤氣候,降水集中在夏季,夏季降水占全年降水的55%—75%,春季降水僅占全年降水的10%—20%,春旱夏澇發生頻繁。這種降水量少、春旱夏澇的氣候特征在山西應該說是表現得非常突出的。除了降水少,華北地區的雨型也與淮河平原及其以南地區不一樣。淮河平原及其以南地區的降水具有準靜止鋒性質,雨型是“連陰雨”,而淮河平原以北地區的降水呈過境鋒性質,不具有“連陰雨”特點。所以無論是雨季、雨量還是雨型,在山西都很難形成“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景象。
有人要說,凡事都有例外,也許杜牧去的那一年的春天,恰恰就春雨綿綿了。可惜這種假設不能成立,因為那唯一的例證——《並州道中》否定了這種假設。我且將這首詩錄在這裏,讀者一看便會明白——行役我方倦,苦吟誰複聞?
戍樓春帶雪,邊角暮吹雲。
極目無人跡,回頭送雁群。
如何遣公子?高臥醉醺醺。
假如我們同意杜牧正是在寫這首《並州道中》的時候到了並州,並前往了汾陽品汾酒,那這“戍樓春帶雪”的景象與“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景象如何放到一起呢?所以,唯一的假設也不能成立,“清明時節雨紛紛”絕不是寫的汾陽,杜牧詩中的“杏花村”也絕不是產汾酒的汾陽杏花村。
也許從前的研究者也早已注意到“杏花村汾陽說”的牽強,所以在1999年版《辭海》中所錄“杏花村”詞條下還有這樣的義項:
在山西汾陽市東部。相傳自南北朝以來,即以產“汾酒”著名,享有“甘泉佳釀”之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