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亂彈(1 / 2)

黃土高原不知經曆了多少滄桑,站高一點,舉目看去一片溝壑縱橫,夏日裏山上也沒什麼顏色,光禿的地方還是光禿著,種植些綠化林的山上遠看起來也蒙著一層塵土,盡顯蒼涼之態。成人,尤其是感懷者眼裏,這天地定是自有一片壯闊之意。小孩子自然不會這樣想。寧涼此刻提著鐵皮上劃痕無數的老舊飯盒,有氣無力地走在無數片旱田裏的一條黃土路上,隻覺得天氣真是熱死人,蹦都蹦不動彈。

路不太好走,但是觸感綿柔的土壤能讓行走變得有許多樂趣,而且感覺不像在沙地裏走路那麼乏力。寧涼走走跳跳,也虧得飯盒質量好,隻有寥寥幾滴湯汁灑了出來,滴在綿綿的黃土上,頓時被黃土包住了身子,變成一顆顆渾濁的小泥球。路上沒什麼風景,四周全是旱地,地裏全是土疙瘩,沒有半點看頭,隻有道路盡頭的盡頭有看起來很高很寬的山脈。寧涼撿起一個硬一點的土塊,把飯盒換到右手上,然後對準那片遠處的山,用力氣大的左手使勁扔了出去,土塊在空中遠遠飛開,掉到不太遠的一個土丘後麵。這尷尬的距離自然比不上到那片山脈的距離,寧涼沒勁地甩了下手,自我安慰著土塊應該飛在了土丘後麵很遠的一個位置,隻是看不到了,他想著一會兒要不往前跑跑看,看一下那邊的山到底有多遠多高。

再往前走一段路,寧涼就看到了不遠處一個地壩後麵的幾隻羊,臉上露出了欣喜,邁開步子往那裏跑去,右手還注意著飯盒的平衡,姿勢看起來古怪可愛。

土壩那邊的斜坡上坐著一個老漢,穿著黑藍色的老式中山裝,布料樸素,戴著和衣服一個顏色的解放帽,還戴著副舊時聽戲文人常戴的褐色墨鏡,手裏拿著鞭子,看來是在放羊。寧涼最熟悉這身打扮,他的外公從來是這樣的穿戴,說中山裝透氣也防寒,穿著緊湊挺舒服。村子裏那麼多放羊倌,都是冬日裏穿羊毛大衣,夏日裏穿自家縫的衫襖和大襠褲,隻有老漢穿一身看似文人又似村官的打扮,冬天裏也不過穿著厚重但得體的軍大衣。

“外爺,飯做好啦,俺帶來了!”寧涼操著一口SX話,站在土坡下麵喊。老漢笑眯眯地看著寧涼,“哎”了一聲站了起來。那聲哎聽起來又像在舒服地長出一口氣,寧涼也學著哎了一聲,覺得沒那種味道,沒勁兒地不再學了。老漢笑著打量著外孫,笑罵著說:“小雞娃子學我的老慫樣子!”寧涼說:“我是尕慫,不是雞娃子。”老漢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褐色墨鏡後麵能看到一條黑色的滿是眼角紋的眼縫。

打開飯盒,裏麵有兩個大瓷碗,寧涼先給外公乘了一碗,然後自己也拿起一個碗乘了飯。老漢曲著腿坐在田壩上看著,問:“你到屋裏沒吃飯嗎?”寧涼點頭,說道:“俺娘說讓俺跟你一塊吃。”老漢又問:“這次和你娘一塊兒來的?呆幾天?”寧涼嚼著飯,說:“俺娘沒說,先讓俺在這兒浪幾天,反正俺還不打算上學。”“你那爺爺不讓你上學?這老慫咋個想的,不讓娃上學咋能成!”寧涼嚼著飯搖了搖頭,說:“俺爸媽也同意了,說啥學校不是個哪裏都好的地方,學不到啥,說以後可能在國外念書,不知道還得待幾年。”老漢也再沒念叨,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飯,慢慢咀嚼起來。寧涼吃著,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問老漢:“外爺,吃完飯俺想跑去山那噠看一哈,別給俺娘說行嗎,她知道了肯定罵俺玩得野。”老漢聽著,沒有多驚奇,他慢慢把飯菜咽下去,才笑眯眯地說:“涼娃子,望山跑死馬啊,你看著山近,跑幾天都到不了山底下。”寧涼聽了以後沒說話,嚼著飯看著那片山發呆。老漢望了望極遠處被雲朵的陰影分割開的群山,笑眯眯地說,“涼娃子,我知道這個也是小時候我外爺給我說的。”嘿挺有意思,於是一老一小樂嗬嗬了一會兒。吃完飯老漢拿出煙杆,掏出一個老舊的燃油打火機,寧涼湊在旁邊叫著要幫忙點火,老漢那叫一個氣,嘴裏直念叨“瞎點盡給燒壞嘍”,躲著不讓這慫娃點煙,寧涼叫嚷了一會兒也就不再糾纏,收拾好飯盒,去田邊撒尿。提好了褲子寧涼跑到老漢身前不遠的地方,吸了吸鼻子,聞了聞熟悉的旱煙味兒,多聞一會兒也有點受不了,又跑開去,從田裏撿土塊往遠處扔。聽到老漢在後麵喊:“別打羊,你個慫娃!”把寧涼笑得差點上不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