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世(1 / 2)

黃土高原北麵的一部分地區接著戈壁灘,四季風沙凜冽,天地一片蒼茫。

黃泥路穿過一道天然的地麵溝壑,路麵因為經過數年的風吹雨打而硬實無比。一行車緩慢行駛在路麵上,被顛簸得上下起伏。車隊都載著花圈,車隊最前方是一輛帶著露天車廂的皮卡,車廂裏一行吹哀樂的人圍著一個棺材,吹奏著淒涼的嗩呐聲。

一行車到了目的地,領頭的喊了聲“收拾好下棺嘞!”,一行抬棺人從置滿花圈的車廂裏,把一具紅漆棺木小心翼翼地抬了下來,向不遠處挖好的墓坑走去。後麵車上陸續下來了很多人,大多數身上穿著素色的孝衣,女人們都麵容悲戚。

布置陰宅的領頭人叫喬二,一張臉因為常年受風沙洗禮,看不出實際年齡,穿著一身陳舊皮衣,戴著一副圓框的老式墨鏡。喬二把下棺的事宜給逝者的親屬說了,吸著煙打量這些城裏人居多的吊唁人。一支煙吸了一半,把剩下的半支往墓坑那邊舉了舉,再扔到墳地外—所謂墳地,不過是在一座光禿的山上挖的墓穴,周圍沒有人煙,隻有不知是誰家的幾個墳頭--喬二做完這些規矩,喊了聲墳地不遠處躺在土地上的一個少年:“娃子,跟你家大人一起把花圈拿來,放在這噠裏。”那少年應了聲,慢慢坐起身來,頓了頓,看了看喬二臉上的墨鏡,然後去拿花圈了。喬二本來聽說這娃子是國外長大的,打心底裏有點好奇,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個普通娃子,操著一口還算中聽的方言,踏著布鞋,也能隨便躺在土圪墶上麵,應該是個肯吃苦的皮實娃子。

寧涼學著一個舅舅,幫著忙把花圈疊成整齊的一堆,擺好之後,再照例把一鏈炮仗擺在地上,然後他走到墓坑前坐下,看那個戴著熟悉墨鏡的人領著手下進了墓室,準備下棺。

一直看到他終於反應過來一個事實。

他從此再也見不到那個經常戴著墨鏡的老漢了。

原本自認為看懂了生離死別,可他寧涼隻是個孩子,怎會體會不到自己敏感的情緒?

荒山野嶺的,老漢卻堅持要葬在這裏,因為他當年就是在這裏當了幾年土匪,也是在這裏認識了寧涼的姥姥。寧涼對姥姥印象很模糊,隻記得姥姥不愛說話,安靜地笑,做飯很好吃,帶他看過後園裏的各種花。寧涼能猜到外爺和姥姥的的感情很深。幾歲時姥姥去世了,在那之後寧涼再也沒聽到過外爺在院子裏唱秦腔,實際上老漢原來跟過一個秦腔班子,自老婆子去世,他再也沒去外麵唱戲,也再不偶爾乘興吼幾部秦腔的了,至多哼唱那麼一兩段哄哄外孫。

“讓你少吃些旱煙,不聽吧,讓你享福去,又守著一群羊一個老院子不離開…”寧涼聽到那邊跪在棺材前的大姨碎碎念叨著,轉頭看到披著純素色孝衣的大姨和母親跪在一起,兩位已為人母的婦人紅腫著眼眶,怔怔看著那口放置著他們父親遺體的棺材。

老漢圖個什麼?回憶?寧涼坐在墓坑邊上,仰頭看了看天,動著嘴唇卻沒發出聲音,說的話都在心裏念叨。

秦腔我還是聽不出味道啊,頂多聽聽昆曲兒之類的,最近聽些古風流行樂,本來還打算回國以後拿來給你聽聽的。

小時候很多記憶都模糊了,但我經常還能夢見老院子,土炕上的櫃子,櫃子上畫的山水畫和黃山迎客鬆。興奮得太久會疲累的,我每次放縱夠了,總習慣躺在床上或者地板上,看看窗外的天,想著黃土高原。真壯闊啊那裏。

棺已入墓,抬棺人在墓底下喊:“下棺!衝衝黴運了喂!”然後寧涼看到吊唁的人們一個個往坑裏扔錢,或多或少。這個的習俗意義在於衝淡下棺人身上的晦氣以防止影響墓的風水,以及給他們安置陰宅的報酬。

下棺。入土。一鏟一鏟的黃土向墓裏填去。棺材將再無天日。這是最後的離別。

花圈燃起,火焰帶著亡魂升天。鞭炮燃起,恐嚇著覬覦墳葬的孤魂野鬼。

吊唁人放聲痛哭。

寧涼回到母親身邊,和父親一起安撫著母親,勸慰她不要太難過。

墳地上山風怒號,起伏著吊唁人們的哭號。

漫山遍野。

寧涼感受到心裏的那種傷感慢慢淡去,那種感覺就像棺材在土裏慢慢埋沒,就像哭聲在怒號的風裏慢慢隱去。他的感性在此刻被這一幕場景所震撼,少年人的追憶和感動全部被一種名叫蒼涼的情緒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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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回家。

寧涼與父母在爺爺的別墅裏待了幾日,每天和家裏人聊自己的經曆。寧父晚上在床邊抽著煙,嘴角忍不住笑意地對寧母說,這娃長大了,已經比我有出息。作為女人,寧母不擅長發出這種感慨,但她十分開心以及自豪於寧涼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