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道人裏,有個姓荊的,是個冷麵熱心腸的人。當年當過大土匪,在幾十年前的浩劫裏,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吃了點苦”,心一橫把家財散給弟兄們就逃到山裏去了,後來又當過流浪漢、伐木工、獵人,可謂飽經滄桑。二十多年前在XC那邊熬鷹,得到一隻上品鷹隼,賣的錢讓他過了幾年舒坦日子,也是在那裏認識到了一個貴人,他拜那人為大哥,除了陪那人熬鷹鬥狗之外,從那人的書房裏學到了不少東西,書讀多了人也明白多了,脾氣好了下來,對幾十年前那場浩劫的怨恨也淡了,後來那大哥被西北那邊的一個刀客殺了,他隻得再次離開,十幾年前便來到了山上的這座道觀裏。
出於對智者來曆的好奇,寧涼跟王道人經常打聽各種故事,王道人最喜歡吃,他不得不經常翻一座小山給王道人找些好果子,王道人才勉強給他講一些聽。要說這山上的道人可真是簡單到讓人氣憤,這小算盤精得可以,寧涼想了個法子從王道人嘴裏套了些話,知道了原來那荊道人才是這些老家夥裏最有故事的一個——事實上誰知道呢,老道都不怎麼愛說話。酒糟鼻的王老道說不出什麼好故事,他就找荊道人去了。
荊道人給寧涼說,智者當年上山時,是老劉頭把已經昏迷的他搬到了柴房裏,當時隻有老劉頭知道,但他下山買藥去了。他老荊畢竟是個老而不昏的人,半夜隱約聽到廟裏有動靜,抄起一把獵槍就出門了,他以前打獵的經驗何其豐富,稍稍費了些功夫就抓住了一個人,是個黑衣人,他估計是個刀客(殺手),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他懂,讓那刀客把他老大的方位指出來,結果那刀客不嫌命長地喊了一聲,院子裏便出現了四五個黑衣人,都他娘的穿得人模狗樣,還提著很多金屬的小箱子。那老大讓荊老把人放了,他說出了來意:他是國際刑警,在追兩個國際逃犯。他老荊哪裏知道什麼逃犯,首先就看不慣那幫畜生闖進清靜之地還沒一點禮貌的德性,槍一提就說老子沒見過。兩方對峙時,他也懂自己勢單力薄,於是就說,這小廟第一是道家地界,第二這裏的老道一個比一個來頭大背景深,第三是老子最不怕拚命,老子這輩子不撒謊,什麼狗屁倒槽的逃犯,我沒見過,你們快滾。那些人其實已經略做搜查,看今晚勢頭不對,可能延誤時間,於是撤了。結果第二天,他睡醒以後才發現老劉頭在柴房裏給一個人灌藥、打石膏,心裏真是又氣又好笑。
寧涼最愛聽這種故事,為了荊老盡興,他自己風風火火地跑到山下小賣部去買啤酒,兩人就喜歡蹲在道觀側門的台階上聊天,一般都有啤酒和花生助興。那側門的院牆之外,便是這個山上的一個斜度頗大的山坡,坡底下是樹林,所以台階上對山穀一覽無餘,視野很不錯,寧涼說自己最喜歡這個地方,老荊說這算個什麼好看地方,有機會你去華山看看,那山真像是削出來的,蹲山頂上吹風那叫一個舒坦。
兩人喝著啤酒的時候,荊老道就說,你這娃子了不得啊,以前我見過的後生,我臉就這麼微微一拉,沒一個不害怕的,看你小子還跟老王老魏打架,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我看行!寧涼哈哈一笑,說自己畢竟是有獨立人格的真男人,老荊聽不懂,隻知道他在自誇,眼一瞪說道:“誇你一句還蹬鼻子上臉了,去下山給我再買幾瓶。”
寧涼便樂嗬嗬地下山了,這一次他是倒著往下跑的,但是速度依然奇快無比。
今日多雲,山裏是一處一處的陰影,可能晚上會下雨。正是微風吹拂,少年得意。
之前說的那句“獨立人格”,讓他想起了往事。這個享受著大自然的安撫的少年,嘴角帶著笑意,姿勢古怪地跑向了山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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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教官說了一句,風一般從寧涼的身邊跑了過去。
寧涼很累,非常累,但他不能咬牙,他不能皺著眉頭,他不能大口呼吸空氣,他甚至不能動用麵部的肌肉,因為他要使麵部肌肉在全身發熱的狀態下四小時保持表情不變,那樣他的麵部肌肉才能被電腦掃描徹底,他的人皮麵具才能做得更加與他的臉頰契合。
那教官又跑完了一圈,又超越了他,又說了一句:“跟上。”
教官不催促他而使他奮進,不辱罵他而使他爆發憤怒的力量,隻是每次超越他時,淡淡說一句:“跟上。”
寧涼麵無表情地繼續跑。
他在姿勢古怪地倒著跑,步伐小而快,小腿肌肉已經疼痛難忍。肌肉每一次突破極限,都會有一小會兒輕鬆的時候,那種時候便是他唯一的享受,而每次輕鬆之後,是更加難受的肌肉充血,是更難達到的輕鬆感。
他一直在倒著跑,身體一直在疼痛,然而在這三百米一圈的跑道上,將近三十圈裏,他一直在加速。
越來越痛,越來越快。寧涼感受著身體的一次次爆發與突破,心情越來越愉悅,他高興地咧了下嘴角,因為肌肉長時間的僵硬,這個詭異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實在難以回複到平靜狀態,寧涼心中不由罵了句自己太忘乎所以,這下又得多跑十圈來放鬆嘴角那片肌肉。
這次他總共跑了一萬五千米。十五公裏,比上次多跑了一公裏。
期間,那個同樣倒著跑的教官一遍一遍地超越著他,總共十七次,比上次跑步少了兩次。這說明他的進步很快。
那教官跑完後在原地起跳,倒立,偶爾打個滾,一切目的都是放鬆肌肉和讓身體血液循環更加流暢。這一切詭異搞笑的動作的主人,一直麵無表情,嚴肅而認真。
寧涼今天要做麵部掃描,所以不做這些比街舞難得多的動作。寧涼跑完後跟教官揮了揮手,跑向了訓練場的出口。
這次是向前跑,寧涼一抬腿,肌肉如撕裂一般,寧涼這次小心翼翼了許多,但仍然跌倒在了地上。
教官沒有回頭,嘴角忍不住笑意。
過了大概四十分鍾,寧涼跑了回來,手裏拎著一個袋子。他跑到教官身邊,敬了個軍禮,然後從袋子裏拿出一個易拉罐拋給了教官。“你最喜歡的TANGO,我拜托老師從德國買的,那邊開了一個TANGO的分廠,味道據說挺正宗。”
那教官是個中年人,一臉絡腮胡刮得幹淨利落,額頭右上到左下是一條傷疤,他打開啤酒喝了一口,高興地咧了咧嘴,傷疤在臉上活動了起來,像條褐色的蛇。寧涼嚐了口異域風情獨特的啤酒,嘖嘖稱讚,又愛上了一種酒。
“掃描完了?”
“完了。”
“真是羨慕你們這些孩子,如今有這麼強大的技術做支撐。”他笑道。寧涼喝著酒笑了笑,沒有說話。
技術算的了什麼,不管在何種戰場上,自始至終的戰鬥主體都是是人類的肉體,肉體的基礎,便是體能與體術。寧涼從不認為科技對於自己實質能力的提升有那麼一絲一毫。也是因為如此,他一直偏愛著冷兵器,雖然他確實更加擅長用科技武器。
“我教過的學生很多,你這樣的隻一個,你很獨特,涼。”疤臉教官說道,用的是英語。
“怎麼個獨特法?”
“他們或者很尊敬我,或者帶有仇視我、超越我的心理,或者畏懼我,而你對我的感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