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將裝著紅豆糕的碟子往前一推,懨懨道:“三妹妹才不在意咱們的關心呢,要不是她,趙姨娘也不會做出這許多醜事。我這次算是對三妹妹徹底冷了心,或許周姐姐說的對......這不是一個娘生的,終究隔了一層肚皮。”
岫煙輕笑:“寶兄弟何必悲觀,我聽你剛才的意思,三妹妹未必知道趙姨娘的歹計。即便知道,你想想......那是她的生母,眼瞅著生母犯下大錯,別人或許悄悄幫著遮掩了,可三妹妹呢?三妹妹素來深明大義,不是那種助紂為虐的人。她才被你撞見,大約正六神無主呢,萬一再聽見寶兄弟這種薄情的話,心裏該多難過?”
賈寶玉一拍手,心下歡喜:“是了,邢姐姐說的一點不錯,我怎麼這樣糊塗。便是信不過趙姨娘,卻也該相信三妹妹。連我們太太都時常誇讚三妹妹老實本分,一定是趙姨娘蒙蔽了三妹妹,她和林妹妹又親厚,知道這種齷齪事兒指不定多難過呢,怎麼好叫我再傷了?”
賈寶玉抬腳就要出門:“我去看三妹妹去,隻告訴她大事小情一概不用擔心,我是個嘴巴最嚴實的。”
岫煙起身亦預備離開,二人才走到門前,廊上當差的小紅便高聲叫道:“晴雯姐姐、秋紋姐姐回來了。”
秋紋罵罵咧咧的聲音從遠及近傳來:“你這個小蹄子不好好在後麵呆著,跑前麵弄什麼鬼兒?必定是看我們都不在家,你自以為成山大王了,好抖抖威風是不是?”
小紅的母親是林之孝家的,這林大娘素日總在府裏仗著是管事娘子的身份,沒少對秋紋等丫鬟吆五喝六。秋紋等嘴上不敢說,背地裏就排擠小紅,所以常把那些不顯本事的瑣碎事安排給她,卻不叫小紅往賈寶玉跟前站一站。
今兒大夥兒都去前麵看戲瞧熱鬧,怡紅院裏不敢不留人,秋紋和晴雯一商議,便留了小紅和兩個粗使娘子在家。
這會兒見她獨自一人站在門前,秋紋心裏便不自在。
晴雯一把拉住還要嗬斥的秋紋,低聲道:“我瞧著不大對勁兒,你快進屋瞧瞧,寶玉究竟在不在家。”
秋紋心中一嚇,哪裏還敢耽擱,立即拔腳就要往裏走。忽然門簾子從內掀開,秋紋與出來的美蓮撞了個滿懷。她腳底不穩,一個趔趄就跌坐在了地上。
美蓮假笑著上前拉扶:“哎呦,這是怎麼一說兒呢,誰承想秋紋妹妹還在外麵。”
美櫻緊隨其後,也跟著幫忙。晴雯兩眼瞪得溜圓,見寶玉和邢家大姑娘前後出來,強壓吃驚:“二爺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沒打發小丫頭去前麵喚我回來服侍?”
寶玉神情冷冽,並不見笑容:“才和邢姐姐說幾句話,用不著你們服侍。倒是你兩個......怎麼不在前麵看戲,又跑回來作甚?”
晴雯忙笑道:“老太太忽然說要玩投壺,就想起年前娘娘賞了二爺一個金瓶的。老太太打發我收拾出來,拿去前麵。”
賈寶玉點點頭:“那金瓶是襲人收了,我恍惚記得她放在了那個小螺甸櫃子裏,我和你們找去。”
晴雯沒動步子,隻嘴角往邢岫煙的方向努一努,輕笑道:“二爺這兒還有客呢!”
賈寶玉語訥,岫煙忙道:“我也不是什麼外客,難道對著園子還生疏?寶兄弟自去忙自己的,我和兩個丫頭這就往老太太那兒返。”
寶玉便不再勉強,親自將邢岫煙送到怡紅院大門口,遠遠見她主仆三人過了橋,這才回身關了院門。
這一路上總見不到幾個丫鬟婆子,美蓮便沒顧慮埋怨道:“姑娘幹嘛替趙姨娘說好話?不如就叫寶二爺把這件事抖摟出來,看賈母怎麼收拾二房。”
少話的美櫻也感同身受:“姑娘確實不該心慈手軟。這件事看起來像趙姨娘的所作所為,但細想想,給賈府配藥的又不是那冒冒失失貪財的小廝管事,是正兒八經的偏房老爺少爺們,難道為了趙姨娘那區區幾兩碎銀子,賈家的那些爺就敢給林姑娘下毒?”
連兩個丫頭都看的出,這內中的隱情和王夫人脫不開幹係,可賈寶玉卻懵懂無知的模樣。
那還叫岫煙說什麼?
明白的告訴賈寶玉,叫賈寶玉去拆穿生母王夫人的偽善?哼,寶二爺對趙姨娘的事都畏畏縮縮不敢前,自己三言兩語就叫他鬆了口氣似的,分明一開始就沒打算深究此事。
岫煙可不想在這樣毫無擔當的男人身上浪費過多的精力。
她笑道:“王氏的小伎倆遲早要害了她的一雙兒女,害了她自己的性命。你們此刻抱怨也沒用,縱然我把王氏謀害林妹妹的證據查的一清二楚。可隻要王子騰還在任上,皇上還寵信這個太上皇時期的重臣...... 王家不倒,王夫人就能屹立。”
如今的四大家族,也唯有王家還保持著原有的體麵。王子騰可不像賈珍、賈赦那樣,領著閑差不幹活兒,他被太上皇寵信,孝宗即位之後,王子騰是老臣子之中最早表示忠心的一撥兒,非常得孝宗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