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當回闊氣大爺,於是我跟稚吉毫不客氣地一人占據了一間臥室,倒在舒服的床榻上就美美睡了。
半夜裏,不知怎麼醒了。我想,難道真的像人們所說的,住慣了狗窩,享不了金窩。這床鋪如此舒服,我怎麼就睡不著了呢。
我往外看去,月亮像玉盤一樣高高掛在天上,一縷溫柔的清輝透過瑣花窗欞,照在我的床榻上,滿屋子裏便盛了一片斑駁的月色,錦繡的被子堆在身上,在月亮下泛起柔和的光澤,臉蛋蹭上去,有點滑膩膩的涼。
又是十五啦!
我悄悄地起了身,走到院子裏,對著月亮練起功來。緩緩吐出腹中的內丹,已經雞蛋樣大了,現在已經不是瑩白,而是微微轉成淡黃色了。我知道,我的功力又有進步了。祖母說等到把丹練成金黃色,就有機會升仙了。可是誰也不知道這丹什麼時候才會變成金黃色?也不知道會在哪一天才會白日升仙?也許五百年,也許一千年,升仙就是這麼一個運氣活兒,不全在你年紀活了多麼大。我也聽說過不少精靈,年歲越來越大,可丹卻百年如一日,看不到一點變化。慢慢地,肉體越來越老,越來越老,直到老得不能動了,隻好放棄求生,入土為安。
祖母說,我們狐狸是最有靈性的山精,一身百靈,一竅百通,別的不說,就說整個忘憂山上隻有我們姬家出了幾位成仙的老祖,其他的家族,幾千年出一個就難得了。祖母有一次說,山上的靈狐那麼多,最有慧根的卻是咱們的小阿鎖。我初時不解其意,時間長了,卻覺得自己屢次大難不死,倒真是別有慧根了。可是慧根跟升仙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搖搖頭,收了丹,升仙的機會這麼少,還是留給別人去碰運氣吧。
我還想在人間多玩幾天,我還有我的書生方煥。
突然,心口一窒,我怎麼還說我的書生方煥?他現在,已經是狀元郎了。聽說狀元郎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我哀傷地想,他已經不再是我的書生了。
環顧四周,草木葳蕤,一院子的海棠石榴正灼灼怒放,這院子是別人家的,這一縷靜夜,我不過是臨時享用,還有這熱鬧人間,我也隻是暫時居留罷了。
可是,我還是想念方煥。
難道真像五嶽神君所說的,在人間盤旋的久了,就會戀上紅塵,舍不得離開了?
不知道,那些繼續留在人間的花妖狐魅,她們過得快樂嗎?
我理理自己身上的衣裙,桃紅的衫子,精美的繡紋,不用照鏡子,單看這些日子路人的臉,也知道自己是個秀麗的小姑娘。難道,在方煥的眼裏,我隻不過是個小姑娘嗎?
我歎息,我已經三百歲了啊!
我走到樹下,看看天上月亮,又側耳聽聽稚吉呼吸正沉,折了一支怒放的海棠簪在發間,轉身出了園子。
這京城的道路我早已爛熟於心,轉了幾條街巷,就到了一座漂亮宅子。走到最裏麵一重院落,再往右一拐,這裏,就是方煥的臥室了。
我站在他床榻前,悄悄地看著他的睡顏,他睡著的時候,倒還是和從前一個樣子。
我在旁邊坐下來,心裏道:“書生,這些天,你一個人過得好不好?”
忽然方煥睡夢中的眉頭聳動了一下,我趕快起身幫他撫平。
我低低問:“方煥,你都是夢見什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麼?”想了想,好久不曾進入他的夢裏,不如進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在房間裏施了術法,省得被別人破壞術境。然後念動咒語,身子一閃,就入了方煥的夢裏。
這回倒是沒有迷霧擋路,天光大亮,景物明媚。
我瞧見他正在玉帶河邊與一群官員應酬,推杯換盞,好不熱鬧。過了一會兒,河裏飄來一艘小船,船上走下來一位姑娘,正是江小姐。方煥放下桌上的酒杯,走到江小姐跟前,說:“青荷,我中了狀元了。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