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楠拉著行李箱走出機場大廳後,抬起頭仰望著天空,天空灰蒙蒙的,空氣中仿佛彌漫著潮濕的水汽。雖然她自小離開中國,不過記憶中的秋天便是這樣,永遠是濕漉漉的,有一種傷感的氣息。在她曾經住過的海邊小鎮如此,在這個現代化大都市也是如此。
十二年過去了,她終於再一次踏上了這塊土地,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她感到格外親切。
一張蓋著聖育學院印章的中英文雙譯入學通知書捏在她的手中,她的旁邊立著一個粉色的拉杆箱,還有一個黑白格子包。而她原本及腰的黑色長發已經剪短到了耳垂,更顯得她的臉小巧秀氣。短發的她沒有了原先的柔弱,多了幾分清新和英氣。
她其實是一個孤兒,六歲那年在海邊和神父救起了因為失去兒子而跳海的媽媽,小小的她跪在媽媽身邊說:“從今以後,我來當你的楠楠好不好?”
她做了十二年“楠楠”,卻無法取代真正的楠楠在媽媽心中的位置。所以,她給媽媽留了一封信,在媽媽的助理露卡的幫助下轉學來到了中國。
她仰起頭看著天空,在心裏默念:媽媽,我會替你把楠楠帶回來的。
“你好,請問是林思楠同學嗎?”這時,一位和藹可親的大叔走到她的麵前,他的手上拿著一張學生資料卡,上麵貼著她的照片。
“你好,我是林思楠。”她微笑著回答道,不算太陌生的母語讓她找到了久違的親切感。
“我是聖育學院的工作人員,來接你去學校的,這是我的證件。”大叔把掛在胸前的聖育學院通勤證給她看了一下。
這個大叔辦事還真是謹慎。
林思楠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她剛才已經看到了停在路邊的聖育學院的校巴。大叔接過她的行李,領著她上了車。
林思楠抱著自己的包選了一個靠車窗的位子坐下。看著窗外的景物不斷往後退,她的心情變得越來越激動,因為她離袁靖宸越來越近了……
離開意大利的時候她就在想,他會是怎樣的男生?
從小生活在優越的環境中,會是溫文爾雅的翩翩少年,還是乖張跋扈的紈絝子弟?
既然是媽媽的兒子,應該不會是後者吧。
當校巴駛進寫著“聖育學院”幾個鎦金大字的大門時,林思楠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袁靖宸,我來了,你在哪裏?
聖育學院在國內是數一數二的高等學院,采用精英教育的模式,每年都與國外的幾所名校交換學生,而林思楠是以為期一年的試讀生身份轉來的。
接待她的老師耐心地帶她辦理了所有入學手續。
聖育學院是寄宿製學校,周六、周日放假也隻有住在本市的同學才能回家,所以宿舍建設管理是學校最看重的一項任務。
當老師帶她來到宿舍時,宿舍門口早就站著一位笑容滿麵的女生迎接她了。
“你好,我叫左藝。”女生禮貌地向林思楠問好。
“她是你的室友,和你在同一個班級,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她。”老師在一旁介紹道,然後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
林思楠目送老師離開的背影,然後轉過身鞠了一躬:“你好,我叫林思楠,以後請多關照。”
這個叫左藝的女孩有著齊腰的長發,瘦瘦的臉,眉毛很濃,透露著一股倔強的氣息。她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打招呼:“很高興認識你。”
說著,她便拿起林思楠的行李箱走進宿舍。聖育學院的住宿條件是眾多學校中最優越的,兩人一間,每間都配有浴室、兩張單人床鋪及桌椅等。林思楠發現宿舍明顯被精心布置過。
左藝指著窗邊的床鋪說道:“嗬嗬,學校通知我要和從意大利來的轉校生住在一起,弄得我十分緊張,花了兩天時間打掃哦。我把最好的位置給你了。”
“謝謝,我睡哪裏都行。”林思楠有些靦腆,還從來沒有同齡的女生對她這麼好過。
“不用客氣,我還要謝謝你呢,因為你,我下午才不用上課哦。你不知道,化學老師可是出了名的老古董。”左藝嫌棄地說道。
林思楠被她的話逗笑了,將視線移到窗外,發現灰蒙蒙的雲層正在散開,陽光一點點地透過雲層間的縫隙灑下來。
左藝也注意到了天氣的變化,驚喜地說道:“真是托你的福。你看,你一來,烏雲都要散了,接下來也許要放晴了。”
“你真會說話。”林思楠收回目光,把包放在自己的床上。
“我是高興,以前和我同住的女生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很傲氣,我看她不順眼。我還以為轉校生會是一個說一口外語的外國人,沒想到是和我一樣的中國人,所以我很開心啊。”左藝很喜歡說話,這讓林思楠對她生出了很多好感。
“你收拾一下,等會我帶你參觀一下學校,然後去餐廳吃飯。”
“好。”
左藝帶著林思楠參觀學校,還耐心地給她講著校史。
聖育學院曆史悠久,老校區是民國時期的歐式洋房,而新校區則是現代感十足的教學樓,圖書館、遊泳館、體育館、音樂廳等一應俱全。每棟宿舍樓的第一層都有自由活動室,供學生在熄燈前休閑娛樂。
林思楠這個轉學生的到來引起了很多同學的注意,大家都好奇地打量著她。在餐廳吃飯的時候,幾個和左藝熟識的同學過來打招呼,林思楠也趁機認識了一些同學。
可是,始終沒有見到那個她最希望見到的身影。想到媽媽留著的照片,六歲與十八歲的模樣應該變化很大,難道是她沒認出來?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林思楠出聲問左藝:“學校所有同學都來這個餐廳吃飯嗎?”
“差不多。”左藝咽了一口飯,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那……有不來餐廳吃飯的人嗎?比如有單獨吃飯的地方?”林思楠追問道,以袁靖宸顯赫的家世,或許有特殊待遇吧。
“沒有啊,學院規定所有學生都要在餐廳吃飯。怎麼了?”左藝好奇地問道。
“哦,就是……”要怎麼說才好呢?
林思楠苦想著,腦子裏忽然靈光一現:“對了,我來的時候,在校巴上看到校宣傳冊上有個男生長得很帥,不是我們班的嗎?”
“你是說袁靖宸吧。”左藝問道。
林思楠點了點頭,鬆了一口氣,校巴上確實有學校的宣傳冊,但是她沒有看過。不過袁靖宸那麼出眾,她賭他能出現在宣傳冊上。
左藝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我告訴你哦,在聖育學院有兩個人不能惹,其中一個就是袁靖宸。你要是喜歡上他,會被姐妹團的人欺負的。”說著,她伸出手指了指前麵兩桌圍在一起嬉笑的女生。
“她們是誰?”林思楠朝那邊看了看,問道。
“一群很討厭的女生。總之,隻要你不招惹袁靖宸,她們就不會把你怎麼樣。”左藝低聲告誡著她。
林思楠一頭霧水,袁靖宸和這些女生有什麼關係?看到左藝欲言又止,好像很不願意說到這樣的事,她便不再問了,隻是假裝不經意地說道:“好像這個袁靖宸挺厲害的,他怎麼沒來吃飯?”
“他應該在舊樓畫室吧,他是個畫畫狂人,進了畫室就不出來。隻要他在那裏,就沒有人敢去打擾他。”左藝邊吃邊回答。
林思楠思量了一下,說道:“左藝,你先吃吧,我還要去一趟院辦,有點事情要處理。”
“哦,那你去吧,我回宿舍等你,晚上我們再聊。”左藝點頭應道。
“好。”林思楠擺了擺手,起身跑出了餐廳。
到了外麵,天上的雲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太陽落下了山,萬道陽光照射著校園。她問一位路過的同學舊樓畫室在哪裏,他指向了圖書館後麵那片蒼鬱中隱現著紅色塔尖的屋頂。
林思楠一路小跑著過去,以圖書館為界,後麵便是老校區。
這裏的梧桐樹有著百年的曆史,鬱鬱蔥蔥的大樹遮天蔽日。沒想到秋天陰雲散去後的黃昏,日光竟也是極美的,一道道陽光透過樹枝間隙灑在地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令人覺得仿佛進入了夢幻般的森林。
這裏幾乎將外麵的喧鬧全部隔離,真是一個清靜的好地方。
有著十六七世紀建築風格的洋房出現在她的眼前,一株茂盛的藤蔓植物從地麵攀爬到屋頂,其中還點綴著一串串白色和紫色的小花。
林思楠放慢腳步,平複了一下緊張激動的心情,輕輕地走上外麵的木製長廊。白色塑鋼的推拉門沒有關,她走了進去。這是一間舊畫室,牆上貼著很多畫,有的已經落上了一層灰塵。畫室正中間立著一個畫架,穿著深藍色校服的男生正背對著她,拿著鉛筆在畫板上畫著什麼。
他坐在椅子上,修長的雙腿隨意放在地板上。盡管穿著外套,但是仍然能看出他肩寬腰窄,普通的校服被他穿得有款有型。透過落地窗斜斜射進來的夕陽餘暉,像是一層金色的紗籠罩在他的身上。僅僅是一個背影,便讓人過目不忘。
他似乎畫得很認真,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靠近。
走近畫架的林思楠發現他在畫一個女人的肖像,仔細一看,那輪廓很像媽媽林夢。而他手中的筆卻停在了眉眼處,似乎因為不太確定該怎麼下筆而陷入了沉思。
看來他就是袁靖宸,而他的腦海裏還存留著對媽媽的記憶。
林思楠平複了一下內心的激動,連呼吸都是極輕的,生怕驚擾到他。
此時,袁靖宸閉著眼睛,努力在腦海裏的記憶中撈取著殘留的片斷——穿著白色裙子的女人微笑著向他張開了雙臂,小小的他跑過去……跑過去……
他終於撲進了媽媽的懷裏,他開心地抬起頭,卻看不清那張臉。
這時,他手中的筆被人抽走,袁靖宸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身邊多了一個同校的女生。她留著到耳垂的短發,頭頂別著一個綠色絹紗蝴蝶結。記憶之門一瞬間被開啟,媽媽好像也喜歡紗料的蝴蝶結。
她拿著他的畫筆,俯下身幫他完成那幅畫,一筆一畫,十分專注。
他沒來得及怪罪她的突然闖入,而是驚訝於她拿著畫筆的樣子,還有她嘴角的笑容,像是涓涓細流緩緩地流進了他的心房。原來笑容能讓人如此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