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晨光初現,濃霧中夾雜著銅鑼聲,打破了茅屋的寧靜。
陸明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輾轉反側,終於在第三天清晨看清了窗外隨風飄搖的“囍”字。
一抹醒目的紅色,此刻被衙役用濃稠的漿糊重重地拍在土牆上,發出
“啪嗒”
一聲,震落了簷角積滿灰塵的蛛網。
“這傻子真是走大運了!”
村正拄著棗木拐杖,渾濁的眼珠在送親隊伍中滴溜一轉,扯著嗓子喊道:
“王縣令真是體恤咱們這些平頭百姓,特意給陸家這小子留了個頂好的……”
話音未落,就被噠噠的馬蹄聲無情打斷。
十二名身著皂衣的衙役押著一輛囚車穩穩停在茅屋前。
囚車的鐵籠裏,蜷縮著一個女子。
她突然抬起頭,亂蓬蓬的發絲間,寒星般的眸光一閃而過,嚇得老村正接連倒退半步,後背“砰”地一聲撞翻了一旁的醃菜缸。
陸明軒抬手按住脹痛的太陽穴,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漫過這具孱弱的身軀。
三天前,原主失足落水,再一睜眼,已然變成了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機械工程師。
此刻。
他分明瞧見囚車女子腕間的鐵鏈,竟與蒸汽機傳動軸有著相同的製式。
“接著!”
衙役頭目猛地拋來一卷泛黃的婚書,羊皮紙的邊沿還沾染著暗紅的血漬。
陸明軒下意識側身躲避,那卷軸擦著他的耳際堪堪飛過,卻在半空被兩根纖細的手指穩穩夾住。
不知何時,囚車的鎖已被打開。
新娘廣袖飛舞,恰似翩躚蝴蝶,露出的半截小臂上,布滿了新舊不一的鞭痕。
最顯眼的,是一道三寸長的刀疤,形狀猶如遊龍,可收尾處卻突兀折斷,像極了陸明軒在博物館裏見過的某種神秘密文。
“官爺,這可不合規矩啊。”
村正顫顫巍巍地攔在囚車前,聲音裏滿是惶恐,“按《婚配令》,該是抽簽決定婚配對象的……”
話音未落,寒光一閃。
新娘指尖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鎏金匕首,刀柄上鑲嵌的血玉,在晨光的映照下,流轉著詭異而豔麗的光澤。
她神色慵懶,漫不經心地削著囚車的欄杆,鐵屑簌簌落下,灑在那雙破了洞的繡鞋旁。
“臨川縣誌載,永昌元年大疫。”
陸明軒突然開口,聲音還帶著高燒後的沙啞與幹澀,“十戶九絕,唯下河村因山泉活命。”
他邁著沉穩的步伐,緩緩走向囚車,青白的指節扣住生鏽的鐵欄。
“村東的老槐樹,今年該有三百輪的樹齡了吧?”
衙役頭目聽聞,瞳孔驟然一縮。
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棵藏著前朝金錠的古樹,正是縣令老爺近日密令找尋的關鍵所在。
新娘忽然輕笑出聲,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手中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炫目的銀弧。
待眾人回過神來,她已輕盈地倚在陸明軒肩頭,鋒刃緊貼著青年微微突起的喉結,溫軟的氣息輕輕拂過耳垂,說出的話卻如淬了毒一般:
“好個裝癡扮傻的書呆子。你若敢碰我……”
“娘子慎言。”
陸明軒冷不丁握住她持刀的手,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引著利刃挑開自己的衣襟。
刹那間,蒼白的胸膛露了出來,胸膛上那塊暗紅的胎記形如展翅欲飛的玄鳥,醒目至極。
新娘的指尖猛地一顫。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陸明軒更加篤定——她一定認得這個胎記。
轉瞬之間,驟雨傾盆。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囚車上,衝刷著新娘裙裾間的泥汙。
衙役頭目緊盯著那柄鎏金匕首,突然伸出手沉聲道:
“既是喜事,這凶器還是交由官府保管為好。”
“官爺說的是這個?”
新娘手腕一轉挽出一個漂亮的刀花寒刃貼著陸明軒頸側緩緩遊走,“奴家這不過是祖傳裁衣刀罷了。”
說著竟真從袖中扯出半匹紅綢刀光閃爍間漫天碎帛如血雨般紛飛。
陸明軒趁機仔細觀察囚車的構造。
隻見榫卯接合的欄杆上留有新鮮的鑿痕顯然新娘早就有能力脫困她甘願被困於此隻怕是在等人?
“吉時到——”
隨著禮官拖長的調子陸明軒忽覺掌心被塞入一個硬物他下意識低頭看去竟是一塊雕著蟠龍紋的羊脂玉佩龍目處兩點朱砂紅得刺目豔得駭人。
“扶我。”
新娘突然身形踉蹌方才還淩厲無比的身姿此刻軟若無骨陸明軒趕忙伸手穩穩接住她下滑的身子觸手之處一片滾燙原來這女人正在發燒。
雨幕之中縣令特賜的婚轎竟是由一口薄皮棺材改裝而成陸明軒抱著昏迷的新娘緩緩踏進轎門時隱隱聽見衙役頭目低聲吩咐道:
“去查一下那個胎記還有龍紋禁物絕不能流落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