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關於“天人合一”思想的再思考(1)(1 / 3)

今年春天,我在新創刊的《傳統文化與現代化》雜誌上發表了一篇論文:《“天人合一”新解》(以下簡稱《新解》),闡述了我最近對東西文化關係的一些新的想法,大概仍然屬於野狐談禪之類。不意竟引起了很大反響(柴劍虹、向雲駒等先生相告)。同時,我自己也進一步讀了一些書。我並無意專門搜集這一方麵的資料,資料好像是自己躍入我的眼中。一經看到,眼明心亮。我自己也有點吃驚:資料原來竟這樣多呀!這些資料逼迫我進一步考慮這個問題。

我想到,東西文化關係的問題,是當前國內熱門話題之一,國外也有類似傾向。最近一兩年內,我曾多次參加國內和國際研究東西文化關係的學術研討會。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頗有一些意見相同者,竊以為慰。但是,茲事體大,絕非一兩個人,在一兩年內,就能獲得比較滿意的解決的。因此,把我進一步考慮的結果以及新看到的一切資料,搜集起來,對《新解》加以補充,會是有益的。

這就是這篇論文產生的根源。

我的做法是,先補充一些資料,然後再分別介紹李慎之先生一篇文章和鄭敏先生一篇文章。最後講一點納西族的哲學思想。

補充

我在《新解》中引用了不少中國資料;但是對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宋代的張載,卻隻提了一句,這無疑是一個很大的缺憾。張載是宣揚天人合一思想的最深刻最鮮明的代表,是萬萬遺漏不得的。我現在來彌補一下。

張載是宋代的理學大家之一。在遵照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鬥爭的條條框框寫成的中國哲學史中,他一向被認為是唯物主義者。我對這種愣貼標簽的、把哲學現象過分簡單化的做法是不敢苟同的。這且不去說它。我現在引他一些話,補《新解》之不足。

天人合一思想在張載的著作中,到處都有表現。比如在《正蒙》中他說:“愛必兼愛。”他又說:“物無孤立之理”,意思就是,事事物物都互相聯係。這同我多次提到的東方文化的特點:整體概念、普遍聯係,是一個意思。表現天人合一思想最鮮明、最深刻的例子,是張載著名的《西銘》(後收入《正蒙》中)。《西銘》極短,我不妨全文抄出:

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吾)幼。聖,其合德;賢,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於時保之,子之翼也;樂且不憂,純乎孝者也。……張載就補充這樣多。在當時,張載同程朱一派的理學家意見是不同的,甚至是矛盾的。但是對張載這種鮮明的“天人合一”的思想,程朱也是讚賞的。可見這種思想,在中國哲學史上,是深入人心的。

現在我想補充一點關於日本的資料。日本深受中國宋明理學的影響,對於天人合一的思想並不陌生。這一點在講日本思想史的書中,在許多中國學家的著作中,很容易可以找到,無須我再加以詳細論列。前不久,我接到日本神戶大學教授、哲學和日本學專家倉澤行洋博士的新著《東洋と西洋》,其中有的地方講到天人合一:第一章,“世界觀の東西”,13 眾生本來佛;14 萬物我と一體。我請人把14譯為漢文,附在這裏,以供參考。

14萬物與我一體

這樣,在佛教中認為人與萬物並無差別,同為佛,實質上同為一物。當然,我們即使不以佛作為依據,在其他許多地方也同樣可以發現人與萬物本質上完全相同。

譬如,在印度有一種古老的哲學,叫“奧義書”。這種哲學出現在佛教尚未形成之時。奧義書哲學的根本理念、根本思想就是tman與brahman同一。tman就是自我的本質、我的實體。

brahman就是宇宙的原理,譯為“梵”。這裏就是講我與梵,自我的本體與宇宙的原理是相同之物。日本明治時代的某位學者把它稱為“梵我一如”。奧義書思想之本就在於“梵我一如”。這是一個十分出色的表現。“梵我一如”也是我、人與人以外的萬物完全相同的另一種講法。

另外,還有一種十分簡潔、十分明確的說法,這就是“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這句話出自中國的一本古書(碧岩錄)。此句的意義,我想是不說自明的。

與此十分相似的還有《莊子》中的一句話:“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莊子》中還有這樣一句話:“萬物皆一,萬物一齊。”此處的萬物中包含著人類。包括人類在內的萬物從本質上看都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