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代又一代走出大山,四方求食,徽州人心裏,積澱起一種經商的衝動,到後來,外出經商,已經不僅僅是迫於生計,而成了徽州男人的一種自覺人格,一種人生追求。所以一般人隻知道“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不知道這則諺語的後兩句是:“包袱雨傘,夾起就走”。夾起包袱雨傘,踏上經商的路途,你可以說它是一種別無選擇,也可以說它是一種義無返顧。沿橫貫東西的長江,徽商奔走於川楚吳越之間;沿縱貫南北的大運河,徽商往來於晉冀魯豫各地;由鄱陽湖入贛江,再由贛江溯流而上,翻越大庾嶺,徽商建立了當時內地通往嶺南的主要商運路線。十大商幫中沒有哪一個商幫,像徽商的活動範圍這樣廣泛,走得這樣遠,包括晉商。回頭看看,家鄉徽州是越來越遠了,不過他們並不覺得孤單,因為不管走到哪裏,都有一座徽州會館在等著他,那裏的燈火,總是亮到很晚很晚,尤其是在冬天,那些下雪的晚上。
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北京歙縣會館建立,這或可看做是徽州商幫形成的標誌。也可能還有比它更早的會館,我們今天已經不知道了。到了清代,會館盛行,但如同徽人許承堯所說:“吾徽人篤於鄉誼,又重經商,商人足跡所至,會館、義莊遍於各省。”會館代表眾商和官府交涉商業事務,照顧進京應試的徽州士子們的衣食住行,傳遞官府文書和來自家鄉的信件。但徽州會館與歐洲中世紀的“基爾特”不同,“基爾特”是純粹地域性或行業性的組織;和其他商幫的會館也不同,比如山陝會館,雖然帶有強烈的地緣色彩,卻不帶有強烈的血緣色彩和宗族色彩。徽州會館是以宗法製度維係內部關係的組織,它最終所要維護的,也是宗族的利益。和山陝會館另一個最大的不同是,山陝會館供奉關公,徽州會館供奉朱熹。會館房舍辟有“朱子堂”,上奉朱熹所製訂的《家禮》。《家禮》作為維護宗族統治的思想武器,被推而廣之,運用到維護會館內部的封建秩序上來,這是徽商在異地他鄉特別強大有力的重要原因。
讓我們重新回到開頭,回到翬杭古道。這時是清晨的五六點鍾,古道上有雲氣繚繞。又一個徽州男人迎麵走上來,但他很快就過了人稱“江南第一關”的逍遙岩,攀上更加陡峭的山道。越往上走,路越險,遠遠看上去,那不知是哪朝哪代人工開鑿的棧道若斷若續,直入雲霄。走在這樣寂寂無人的古道上,你會深切地感受到徽州曆史的古老。走上一段,就能看見古道旁坍塌的亭子,那是茶亭,或是路亭。舊時山路迢迢,行旅艱難,民間視建路亭、茶亭為善舉,所以古徽州的主要道路上都是“三裏一路亭,五裏一茶亭”,由鄰近的村落挨戶輪年當值。多數茶亭,還贈借給夜行的客人火把和燈燭。那在漫長而黑暗的徽州古道上亮起的一星兩點的火把,該是多麼溫暖而美麗的意象啊。
第四章 紅頂商人拿什麼染紅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