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明清之季,徽州商人鮮衣駑馬,往來平康間,徽菜隨之風行全國。清代十大菜係中的兩個菜係,徽菜和淮揚菜,都是屬於徽州文化的範疇。所以在清代,徽菜館遍布全國,僅上海、南京、蘇州、揚州、武漢、蕪湖等地,曆史上就出現過200多家徽菜館。徽地嶺穀環繞,林竹遍布,溪水清澈,適宜於各種珍奇動植物的生長,所以徽菜多是以山珍野味為原料。在清人筆記中,說到官場應酬,經常有“一品鍋”的字樣出現,那是因為徽商流風所至,將徽菜帶到了京都。據野史記載,慈禧的父親惠征任安徽徽寧池太廣道時,因虧空罷官,在返京的途中病歿。慈禧與母、妹扶柩北上,一路上真是淒涼萬狀,以淚洗麵。哪知路過清江浦時,時任清河知縣的吳棠忽然致送了三百兩銀子。按通常做法,他同時送上的,還有一個“一品鍋”。慈禧姐妹,感激涕零,相誓若有得意的一天,必當重報。吳棠是安徽盱眙人,當然,在今天的行政區劃中,它屬於江蘇。清河即清江浦,也就是今天的淮陰。此為運河樞紐之地,縣官送往迎來,應酬甚繁。吳棠所送的一份奠儀,就是被仆人投錯了;而喪儀沒有追回來的道理,吳棠索性將錯就錯,具衣冠到船上去行禮吊唁。而他後來飛黃騰達,一直做到封疆大吏,時人評論,也全是得之於他早年犯的這一錯誤。
所以在晚清官場上,吳棠又有個很別致的外號,叫做“一品肉”。
胡適出任美國大使時,在使館不止一次用一品鍋請客。這一方麵是懷舊,一方麵也是節儉。一品鍋就是一口鐵鍋,端上來,“舵”在桌子正中的炭火泥爐上,裏麵一層層鋪著雞、肉、菜蔬、耳蘑和蛋餃。據《歙風俗禮教考》上說,徽州大富之家,“日食不過一臠,雞非祀不用,羊唯大祭用之。”“臠”是指切成小塊的肉。在過去,徽州普通人家,也隻是過年的時候,才上一隻一品鍋。這樣,酒菜、飯菜、湯菜,一口鍋裏都有了。徽州本地缺米,由此形成了節儉的飲食風尚。而現在,在揚州的徽商們,早晨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早把這一切忘記幹淨了。
萬曆年間,在揚州的鹽商資本不下三千萬兩,從鹽業經營中每年可獲子息九百萬,其中絕大部分,用於鹽商的奢侈性享樂。及至清代,康、乾二帝多次南巡,造成鹽商奢侈之習日深。由於鹽商居於閉關時期三大商鹽、典、木之首,其舉手投足都有很強的示範性,其他行業的有錢人竟相效仿,紛紛擁趙女、衣輕裘,加上新安商人足跡遍於天下,流風所至,整個社會風氣大變。揚州八怪的出現和活躍,就很能說明這一點。八怪為什麼出現在康乾之際?為什麼出現在揚州而不是別的什麼地方?它和揚州城市商業經濟的繁榮是什麼關係?關係有多深?都值得深入探討。
考察中國近世社會的轉型,發現商人是這個世界發生變化的起點。所以徽商對東南社會的影響,還不僅僅在於市鎮的形成。通過模仿、消融蘇州文化的特質,摻以徽州的鄉土色彩,揚州最終孕育出獨具特色的城市文化。今天,進入這座城市,我們仍然能夠感受到幾百年前徽州鹽商留在一些古老建築中的氣息,和鹽商文化所營造出的獨特的精神氛圍,那就是繁華悠閑的世風。奢華而悠閑,是揚州這座城市的魂。
很難說是好還是不好,一個看得見的事實是,它創造了獨一無二的鹽商消費文化。同是消費城市,揚州與蘇州、與杭州,還有所不同。如果說蘇州是文人之城,杭州是偏安之城,揚州則是商業之城。雖然,揚州中產之家,乃至平民之家,都懸掛揚州八怪的字畫,以示風雅,但揚州的主宰不是文人、畫家,而是商人。揚州是個典型的銷金窟,“千家養女先教曲,十裏栽花算種田”,許多富貴人家都是晝夜顛倒,長夜歡娛,日落而出,日出而眠。這和鄉土中國幾千年耕讀為本、勤儉持家的傳統,是截然不同的。這股奢靡享樂之風,不僅展布東南進而還影響到全國,帶來整個社會風氣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