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泥盤飲錦 隔湖喚聽(2 / 3)

小艾躲著初陽,將鐵棺推入一瓦湖中,細眼池中波月,事語抿嘴含心。又聽棺中的哥哥輕輕慢語:“小艾呀,等哥哥考上功名,給你找個官宦大家,再放你投胎轉世。”

小艾聽著開心,嘴上狡辯:“妹妹不在乎這個……”

“嗚哈哈哈哈,那在乎什麼啊?”

小艾眨巴眨巴眼,枕在鐵棺上,慢聲道:“在乎哥哥!在乎姐姐……”

“唉……傻孩子,投胎做個大小姐,吃喝玩樂,哥哥再照應著你,與人世間瀟瀟灑灑,多好!”

“那時候,我就不記得哥哥了。”

“哦哈哈哈哈……”

小艾懷中取出自己的金塔,靠放在鐵棺邊,鬼耳靜靜聽著湖麵,波聲琉璃撲朔,心窩隱隱沉沉,正是鬼悲傷的樣子,雙目一合,睡入壇中。

杈頭並繩鶴結怨,異子同罐洞雙蛇。

蟾蜍飲月來生象,七鼠咬尾鬼登科。

日過辰時,武舉蘇本岩才趕到十裏亭,兩路交彙,人山人海,茶圍齊滿,官幡林整。十裏亭是考生們唯一的路子,若是進去,便要過了考期才能回頭。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大家都小心謹慎,耳語細膩,各個安分守己。官兵們更是日夜把守,嚴密查檢,沒有絲毫鬆懈。蘇本岩在亭外的茶圍打聽史若徊和周景的下落,剛問過幾位同學,背上的青鋒突然:“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抖起錚瀝,蘇本岩哪料到這事?趕忙提手壓住,卻促驚了身邊的場子,霎時靜了嘈雜,七八眉噩眼,兩三慌撤步,書生捂口,官兵提刀。蘇本岩卻壓著抖抖疊疊的青鋒不敢鬆手,生怕背鞘中的利刃“咯噔噔——”飛將出來,正驚慌失措,身旁跳出一位黑衣同學,手裏拿了塊青花暗布,順手掩在青鋒劍上,又貼近蘇本岩耳根小聲:“這把劍哪撿來的?”

話語未落便拉著蘇本岩躲到一邊:“這寶貝帶著上路,會害死大家的!”

蘇本岩見背後的青鋒止住錚瀝,才鬆下一口氣,輕聲回道:“多謝大俠解圍……”抬眼再看,竟是羅北鎮牆角下避雨的齊胡子:“臭道士?”

“嘿嘿,不必多謝不必多謝。”

“哼!怪不得我的青峰……原來是你在作怪!”

齊胡子搖搖頭,小聲:“你的劍不聽話,可不是因為我。”說著抬頭眺了一眼蘇本岩的身後:“你看那攤旁的掛燈。”

蘇本岩回頭望去,竹竿上高高掛了一串瓜大的紅燈籠,沒有稀奇:“嗬……又是如何?”

“噓……從上數的第三盞,裏麵不幹淨。”

“裝神弄鬼……”蘇本岩仔細看去,果然不尋常,那燈籠泛著綠光還淺淺冒著白煙。

齊胡子靠近蘇本岩,又小聲:“我的鼻子專揪妖精鬼怪,不光我和你的劍,還有那邊……”說著暗指了指不遠的街攤:“……白衣連眉書生、那邊的黑衣披發頭陀,和那邊喝茶的文舉老頭……”

蘇本岩偷偷望了望幾人,果真圍著燈籠兩眼恢恢,在動心思。

“他們都是本家同行……全在打那燈籠的注意。”

“哦?你們賣得什麼藥?”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如這樣……”齊胡子兩眼瞅著蘇本岩背後的青鋒:“你幫我取到燈籠,我就將掩劍的布子送你,你背上的寶貝見不得髒,到了考場很不方便,如何?”

蘇本岩瞅瞅臭道士又指指燈籠:“這有何難?”

齊胡子嚇得趕忙壓住亂動的蘇本岩,兩眼指指四周:“過亭的氣氛,萬一爭執起來,耽擱了科舉就不好了。”又壓低聲音:“實不相瞞,昨晚的十裏亭滿街鬼兵,敲鑼打鼓好不嚇人。那鬼也不知什麼來頭,偷偷躲在燈籠裏不出聲,又被我們幾人先後盯上……都想為黎民百姓探個究竟,可是一直拖到現在,沒人敢去摘。”

“不會是什麼營私舞弊的生意吧?”

齊胡子臉色一變:“怎麼會呢?”

蘇本岩笑了笑,從背上卸下青鋒,緊緊抱在懷中,壓住劍柄,又將暗布丟給臭道士:“嘿,這買賣我不做!”

說完轉身要走,沒出幾步,突然一陣涼風身後吹來,懷裏的青鋒劍更是晃得厲害,蘇本岩隻好用臂膀頂住,回頭再望蹊蹺:“我嘞個去——”

也不知是個什麼玩樣,遮光恍目紅撲撲已到眼前,“丟”的一聲落在自己頭上,驚得差點仰翻在地,便覺腦頂上幽幽涼涼。再看周圍的同學都瞪大眼睛慌慌張張望著自己。說是遲那時快,懷裏的青鋒脫韁似得“呲鈴”跳出劍鞘,揚天而去,又被蘇本岩雙手奪住,拽媳婦似得把著劍柄。周圍的同學見這般形式,都驚得“嘩啦啦”遠遠躲開,又一圈官兵舉刀圍過來,當差的頭頭急道:“同學!你要冷靜要冷靜!”

蘇本岩大吼道:“我沒事!”

“那就把劍收起來吧!”

收起來?說得容易!蘇本岩哪料到青鋒這樣壞事,情急之下:“啊啊啊——臭道士!快來幫我!我給你摘燈籠!”

齊胡子和那幾位同行一聽,嚇得屁滾尿流,還沒等話音落,就灰溜溜跑了,官兵又喊:“同學!我知道你需要幫助……”

幫,幫助?嗚嗚嗚你們幫得了嗎?這寶貝家夥收收不住,放放不得,正是一籌莫展,急瞎雙目,突然耳邊一股涼風吹過,帶著女子的輕語:“你是蘇大哥嗎?千萬不要過亭,來西坡的背陰處找我,找我……找我……”

話音幽幽,便覺頭上涼風卷起,正是那裝鬼的紅燈,冒著輕煙朝西飛去。再想望清,便沒了蹤影,手中的青鋒霎時熄了折騰。便又聽官兵頭頭輕聲問:“同學,你沒事了嗎?”

蘇本岩趕忙將青鋒收入劍鞘,搖手道歉:“諸位官爺,我沒事,我沒事……”

“沒事?跟我們過來!”說著兩位官兵凶狠狠上來,沒收了青鋒和闊刀,押住蘇本岩往一旁去了。

眾人看著直搖頭:“唉,壓力大呀……”

“不容易啊,不容易啊……”

“又一個!又一個!我還見過倆吐白沫的。”

“散嘍散嘍……”

“哎哎別走呀,你聽我說我還見過菩薩呢,哎哎……”

蘇本岩被官兵押到一個木搭籠房前,頂子用茅草蓋著閉陽,裏麵已關了三十幾人,一個個神情呆納,有的還在偷哭。官兵開了籠鎖:“別惦記著進京了,在這吃一天囚飯,收了衣服考貼走人!”

說著把蘇本岩推進籠房,拷上鎖拍拍袖子走開了。蘇本岩知道自己闖了禍,後悔也晚,看著籠裏的一幹同胞淒淒慘慘,心裏不是滋味,想著再來一年的光景:“唉——”

越想越難受,不經自語道:“頭年迷路,誤了考期,這第二年,第二年嗚……”

還沒哭出聲,旁邊“哇——”的一痛嚎啕起來,蘇本岩扭頭看,是一位灰發鬢雪的大伯:“兩個年頭算什麼?我連續考了八年,三十出頭,滿鬢白發,孩子見了我都不跑,我!我……”

話音未落,前麵蹲著發呆的白淨讀書人“嗬嗬嗬”笑了:“時間算什麼?我頭次來考,就,就在路上……”說著酸辛哽咽:“被糟蹋了兩次……嗚嗚嗚。”

正哭著,不知從何處衝上一位同學:“我不活啦!我不活啦!”說著兩行淚湧下來,咬牙切齒:“我和兄弟五人考了三年,頭年殘了兩人,去年丟了五弟,最慘是我那二哥!二哥呀!二哥!”指著剛剛蹲在前麵的白淨書生:“造孽呀——造孽啊!”

情義難酬,滿籠的考生也都“哇哇哇”全哭起來,呼呼應應,正是悲痛欲絕時候,突然籠中一位書生發了顛似得狂笑,頓時鎮住滿籠嚎啕:“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我三歲淨身,從後宮門伺候到給小王爺做陪讀,二十多歲,好不容易溜出來,心想科舉還我一個完整,哈哈哈哈——六年啦六年啦……”

眾人聽了,也都心灰意冷安坐下來,一位黑衣同學拍拍那可憐同學:“算啦算啦,都回家各安營生吧……”

蘇本岩聽了,也點點頭,安安分分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