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劉勰生平初探(1 / 3)

魯迅先生曾指出:研究某一時代的文學,“至少要知道作者的環境,經曆和著作”[1],論文要“顧及作者的全人”,否則“是很容易近乎說夢的”[2]。

前人和時賢對《文心雕龍》的研究,探奧發微,多所貢獻。但遺憾的是,對《文心雕龍》作者生平思想的研究卻往往略而弗詳。誠然,史書對劉勰身世的記載都甚粗略,他的文集也已亡佚,這均為探究劉勰生平帶來了困難。但是,隻要我們運用正確的觀點和方法,對現存資料進行深入細致的鑒別分析,得出比較實事求是的結論,也並非絕無可能。而這種探討,對於深入研究《文心雕龍》又必能大有助益。本文,就是這種探索的嚐試。

一、關於劉勰家世

談到劉勰的家世,人們往往根據《宋書·劉穆之傳》關於劉家為“漢齊悼惠王肥後”的記載,而定劉勰出身於名門士族,又以《梁書·劉勰傳》關於“勰早孤,篤誌好學,家貧不婚娶”的記述,而定他出自一個破落士族家庭。這種簡單化的推論,並無助於問題的解決。

無疑,漢高祖的兒子劉肥是地道的世家大族。但並不能由此斷定,數百年之後的劉勰就一定是士族出身。這是因為,士族地主雖然竭力維持並強固其政治、經濟特權,但由於曆經農民起義的掃蕩,南北兩朝的對峙,士族政權的頻繁更迭,豪族間和士庶間的激烈競爭,他們的經濟、政治地位也不會一成不變。

根據現有資料,考察劉勰曾祖之後的幾代,很難得出劉勰是士族出身的結論。從《宋書》的《劉穆之傳》、《劉秀之傳》和《南齊書·劉祥傳》來推算,穆之、秀之和祥分別為劉勰的曾祖、祖父、兄弟幾輩人。傳稱穆之、秀之“爰自布衣”、“少孤貧”,還談到祥曾被權貴斥之為“寒士”。而且,劉穆之也自認“家本貧賤”。在南朝,人們每每以士族身份為榮,決無本為士族卻謙稱庶族之理。這些史傳還記載,劉穆之很能體察下情,斟酌時宜,限製“盛族豪右”的“負勢陵縱”;劉秀之則有治理襄陽六門堰,整肅士族“聚蓄”、“自資”之風的政績;劉祥敢於當麵譏刺權貫褚淵,並用連珠詩抒發懷才不遇的感慨。此類舉動,也不可能是士族地主之所為。另外,士族以積世文儒為貴,如果祖先曾作武將或其他雜業就不算純粹。而劉穆之,卻是幫助宋高祖東征西討的將軍,劉秀之也任過武職,他們還都作過其他雜官。劉勰的父親劉尚也是武將。還有,南朝士族政權是用法不及權貴的。但從上述幾篇傳記可以看出,在宋齊兩朝,劉家卻屢有遭受彈劾者,有的甚至隻因“廟墓不修”而治罪。當然,情況是複雜的。士族內部不同集團間也有明爭暗鬥,個別士族也有身陷囹圄者,宋的謝靈運,齊的謝眺,即是兩例。但他們畢竟是因“無君”、“反叛”的大罪獲誅,而不是因“廟墓不修”之類的小過得咎。

由上觀之,與其說劉家近於純粹的士族,毋寧說近於一個庶族官僚地主家庭。但是,是否象有些人所形容的,劉勰很“窮苦”,連生活問題都不能解決呢?也不是。劉勰先祖中的穆之、秀之都曾官至三品。穆之嚐由高祖“委以腹心之任”,“內總朝政,外供軍旅”,生前食邑千五百戶,死後進封三千戶。劉秀之也封邑千戶,其家還接受過皇帝的巨額賞賜。當劉祥大發牢騷的時候,南齊皇帝批評他“位涉清途,於分非屈”,不該有不滿意的地方。(以上分見三人本傳)可見在宋齊兩朝,特別在宋朝,劉家確乎是顯赫一時的。一般隻能由士族中人充任的上品和職閑廩重的“清官”(其他官職稱為“濁官”),劉家也能分一杯羹。此外,士族通婚很重門第,極少與寒門通婚。而何、顏大族卻與劉家有姻親關係,何承天以女妻秀之,顏延之以妹嫁穆之的長子慮之。當然,宋齊兩朝,隨著庶族力量的增長,都曾利用一些寒人掌管機要,以適當限製士族,有的士族也通過與有權勢的庶族攀親以維護自身利益,因而不能由此確認劉家即為士族。但是,劉家的社會地位畢竟不是很低,卻可以由此獲得證明。

劉家確曾分享過士族政權的一些政治、經濟特權,說他們很“窮苦”,並不符合實際。但我們又不能不承認,這個家庭也確在走著日漸衰落的道路。由宋到齊,其權勢越來越小,官位越來越低,受罰越來越多。這敗落的原因,史書沒有詳明的記述,但據有關資料提供的一些跡象判斷,很可能與宋齊禪代和士庶政爭有關。劉穆之是宋高祖的佐命元勳,劉秀之的父親及其本人,也都是宋的開國建國功臣。齊代宋,劉家的地位發生若幹變化並不奇怪。在齊受禪後,劉穆之的重孫劉彪,劉秀之的孫劉雋,就分別受到除官降職的處分(見劉穆之、劉秀之傳)。如果他們不觸犯蕭齊王朝,而是仰承王權鼻息,南齊政權也會適當照顧他們的利益,劉祥開初的“位涉清途”就是證明。但是,桀驁不馴的劉祥卻不僅撰宋史“譏斥禪代”,而且“輕議乘輿,曆貶朝望”、“輕肆口噦,詆目朝士(《劉祥傳》),他因此而受到流放廣州的懲罰就毫不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