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文心雕龍》理論體係新探(3)(1 / 3)

按當時行文慣例倒置於《附會》之後的《總術》,實則是文術論的一篇序言。它開頭談“文”、“筆”之辨,顯承“論文敘筆”而來。而“文場筆苑,有術有門”,這就自然由文筆論過渡到文術論。文體論中的“敷理以舉統”雖然也是一種“術”和“門”,但仍局限於一種文體。這裏的文術,則是跨文體的更為普遍的“文奧”。因而“執術”就可“馭篇”。本篇所說的“研術”,就是探討創作法則,屬文學創作論範疇。從論題角度,又可將文術論分為兩列。從《神思》到《情采》六章,探討文學的構思、風格、因革、構成等重大問題,可稱文術通論。從《熔裁》到《附會》十二章,研討遣詞造句、布局謀篇、修改錘煉等細小問題,可稱為文術餘論。文術論不僅占有相當的篇幅,而且提出並闡發了許多重要文學範疇和命題,並與基本文學觀時時映發,因而是本書最有價值的部分。

《總術》置於《附會》之後,證明在劉勰心目中,《附會》以上才屬“研術”的文術論。這就又產生了一個謎:《時序》以後五篇在結構上是何歸屬呢?雖然可以肯定它獨立於前三部分之外,但劉勰畢竟未作結構的歸納,我們從全書中也找不到絲毫的暗示。這就需要我們通過對比分析,作出接近原意的判斷。文術論十九篇有一個共同性,就是都在研究文學本身的創作規律,而極少談文學與其他係統的聯係。最後五篇恰恰相反,它們大多超出文學創作本身的範圍,專門探討文學與外界各係統的相互作用。《時序》談文學與世情的關係,《物色》談文學與自然的關係,《知音》談文學與讀者的關係,《程器》談文學與作家道德修養的關係。惟獨《才略》陳述與作家個性相應的“辭令華采”,但也仍是以“崇文之盛世”角度立論。文學發展中的各重大關係可謂略備於此了。因此,我們不妨稱這部分為關係論或文學發展觀。《文心雕龍》以《程器》收尾,也頗耐人尋味。“雅麗”文學觀終於落實於作家“摛文必在緯軍國”的現實行動,《文心雕龍》的根本動機和盤托出。

誠如劉勰所言:“彌論群言為難”(《序誌》)。但經由他的精心結構,終於使這部文論專著,基本上達到了如《附會》所要求的“驅萬途於同歸,貞百慮於一致,使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群言雖多,而無棼絲之亂”。《文心雕龍》“樞紐”論、文筆論、文術論、關係論四大係列,井然有序,回環照應,主次分明,甚至連有些篇章之間也“前後相銜,必於前篇之末預告後篇所將論者”。它既有異於《樂記》一類文論的散珠式結構,也不同於《文賦》一類文論的單線式結構,而是一個多層級、多側麵相互勾連的立體網絡結構,這種相當高明的結構能力,或主要得之於玄談論辯術和佛經形式邏輯的滋養。理論係統的這一高度自組織性,使《文心雕龍》在時代條件所能允許的範圍內,達到了理論表述的最佳化。

由以上極為粗略的清理,可將《文心雕龍》理論體係的基本精神概述為:它以儒家文學觀作為基本依托,吸取玄學思想質素和佛經論證法式,運用以事實征驗為基礎的曆史考察、綜合分析和抓取主旨等方法,通過以“樞紐”論為統攝,以“文筆”論、“文術”論、“關係”論為子目的四大範疇係列,係統闡述了立足於“述時”、‘達政’,重情誌而不輕文采,順乎自然而不離規範,繼承傳統而又富於新變,致力博學而又寶愛才情的文學觀。從根本上說,這一理論體係,正是反映了南朝日益發展的寒門地主希望改革朝政和文風,以維護封建地主政權長治久安的政治文化要求。

三、《文心雕龍》理論體係整體評價

在上述對《文心雕龍》理論體係各要素的清理中,已很自然地包含一定的評價。但理論體係的整體功能故然與各元素的性質有關,而關係更大的卻是各元素的相互作用。誠然,《文心雕龍》的思想觀點體係,特別是其中的“雅麗”基本文學觀,是整個理論體係最活躍的因素,決定了這一體係的基本指向,但基本指向也並不等於整體功能。《文心雕龍》建築在經驗歸納基礎上的曆史考索、綜合分析和體要抓綱方法,使思想觀點體係獲得了堅固的事實基礎和較強的理論深廣度。而基於嚴密的內在邏輯,虛實交應、主次分明、綱舉目張、條分縷析的外在邏輯結構,又使這一思想體係呈現出空前的明晰性和可讀性。這個由較為進步的觀點、方法、結構相互作用而構成的理論體係,以斥訛逐濫的現實指向為動力,包容了極為豐富的創作法則和文學發展的曆史經驗。因此,它決不是單純的針對現實不良文風的文學批評,也同時是涵蓋古今、“言為文之用心”的文學史、文學(文章)理論。“按轡文雅之場,環絡藻繪之府,亦幾乎備矣”(《序誌》)數語,就表述了它的整體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