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文心雕龍》文藝美學體係的新開拓(1 / 2)

——讀金民娜《文心雕龍的美學》

1995年夏天,我應邀出席北京《文心雕龍》國際學術討論會。晚間翻閱會議論文,一篇署名金民那(韓國)的論文引起我的注意。這篇題為《書名所含有的文藝美學意義》的文章,指出《文心雕龍》以“情采”範疇為中心,涉及作者、作品、讀者三個方麵,將其他許多審美觀點貫穿起來,構成一個相當完整的文藝美學體係[1]。由於我在八十年代初,曾在兩篇論文中,提出“情采”觀是六朝審美意識的主潮和核心、是《文心雕龍》理論體係的真正基石的觀點[2],因而便油然而生知音之感,並急欲拜會論文作者。想不到,次日立在我麵前的,竟是一位儒雅、清秀的年輕女士。但會期緊促,難以深談,隻好匆匆而別。近承金女士惠贈大著,才知論文不過是其專著《文心雕龍的美學》[3]的撮要,而專著又恰是她在台深得導師好評的博士論文。拜讀之後,深感金女士對《文心雕龍》作了一種開拓性的研究,而且獲得了相當的成功。

對於專業讀者來說,最好從“結論”讀起,因為它“長懷序誌,以馭群篇”(《文心雕·序誌》),不僅概述了《文心雕龍》以“情采”為中心的文藝美學理論體係,而且點明了著述的緣起、角度、方法和程序,因而可以作為人們細讀全書的向導。作者認為,前此《文心雕龍》美學研究專著往往沒有交代清楚《文心雕龍》作為文藝美學書的根據,也沒有采取相應的合乎文藝美學觀點的分析係統,因而難以具體把握其文藝美學理論體係的完整性。針對這種不足,作者采用文藝美學以美感為中心的分析係統,從剖析《文心雕龍》書名入手,展開“剖情析采”的論證,由劉勰自稱為“樞紐論”的首五篇和文藝美學基本範疇“情采”的解析,及由此設定的所涉範圍——作者、作品和讀者諸層麵,清理出貫串全書的文藝美學理論的基本體係。其基本方法,是“以今解古”,即用當代文藝觀點和今人所理解的用語,闡發原著在文藝美學理論上的實際含意。其目的,不僅在於了解原著在曆史上的獨創性,而且更在於使古今文論“銜接”起來,對當代文藝實踐和理論建構,發揮應有的作用。正是這種特殊的視角和方法,使金著放出異采,有別於同類論著。

首先是體係的明晰和完整。全書緊扣《文心雕龍》的“情采”觀展開論析,顯得主旨鮮明,綱舉目張。緒論確立“美的心靈與語言文字的藝術運用”的文藝本質論,並以《文心雕龍》書名為中介,轉入對其“情采”體係的解析。二章展示了六朝“人”、“文”雙覺醒的曆史背景,以見劉勰順應時代潮流的獨特貢獻。概述《文心雕龍》以“情采”觀為核心的基本體係。論述創作過程中的形象思維基本特征。五章論述文采即美感語言的創造。這兩章均是從作者創構角度立論。則轉從作品角度論列作品風格理想。從讀者角度分析文學鑒賞規律。為結論,總括全書,並說明研究方法、目的等。這就使論著形成主旨明朗、線索清晰而又係統條理的整體。

其次是見解的愷切、深徹。由於作者具有當代美學的視野,設定文藝本質論的理論框架,並抓住了《文心雕龍》的內在邏輯“情采”觀,因而每每使她觀察原著高屋建瓴、直揭本質,得出中肯、深刻的結論。諸如提出:劉勰基於把握文藝本質,建立了文藝美學理論基本體係(222頁);劉勰著作的動機與目的,反映出當時“人”與“文”的自覺思潮(53頁);《情采》篇從文藝美學規律的高度,探討帶有普遍意義的情、采關係,在全書中占有重要地位(72頁);《文心雕龍》主要通過“樞紐論”(前五篇)和《情采》篇,表明文藝構成原理、本質及其三個層麵,建構文藝美學理論基本體係(219頁);劉勰對中國語言文字的質性形、音、義及其美感屬性皆有認識(126頁);劉勰從經書的藝術成就歸納出“雅麗”(銜華佩實)審美風格理想,進而說明在具體作品中的表現即“六義”,並提出對整體風格的客觀要求“風”、“骨”、“采”(176頁);觀“通變”為“六觀”的中心(207頁);從“審美內容”、“審美活動”、“審美感受”三個角度,分析劉勰的“味”論(211頁),如此等等。凡此,均顯示出這位年輕學者獨到的眼光,並使學界同行刮目相看。

再次是文風的質樸、清麗。雖然通俗易懂並非學術表述最重要的標誌,但優秀學術又無不努力采取一種簡明形式;而不是相反,把簡單問題說得越來越複雜。嚐見一些研治“國學”的青年,或扮古人狀,故作艱深;或玩弄詞藻,花裏胡哨。而金氏論著,卻質樸、平易、流暢、清麗,娓娓而談,意到即止,既無詰屈聱牙之弊,也無花拳繡腿之嫌。西哲有言:“隻要科學的基礎一奠定,通俗化也就容易了。”[4]常言道:深入才能淺出。金著的良好文風,除了與以今解古的方法有關,也來源於思想的明朗、深徹,清通簡要的思想導至簡明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