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深圳,和暖幹淨得像秋天的稻草,鄭彥一腳踏出去,有踏住了春天尾巴的錯覺,微風一吹,路燈搖曳,所有的綠色植物吸足了雨水後開始張牙舞爪的瘋長,鄭彥覺得身子骨懶散得要命,需要從懸崖上縱身而下,跌個粉身碎骨後重組才稍覺遂意。
新秀村的前坪有一個圓形廣場,廣場正中聳立著一棵參天古榕樹,主幹粗壯遒勁,枝繁葉茂,從樹杈垂落的根須全部死死地抓進僅存的樹壇土壤,有的粗如手臂,有的細若繩線,盤根錯節糾纏扭曲,小小樹壇無時不在宣昭,在這片由鋼筋混凝土打造的土地上,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誰能紮根,誰就能粗壯!
夜裏,廣場就是舞場,新秀村以電子廠居多,招的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靚女,用老顧的話講叫肉多僧少,男人都是稀罕物。
電子廠的姑娘們,經過一天緊張忙碌的工作,收工回到宿舍便會沐浴更衣,一到舞場又重新活了過來,在一段段舒情纏綿的音樂裏用輕靈亦或是拙劣的舞步排解孤單,盛放著妖豔的寂寞。
鄭彥坐在廣場邊的石條椅上,他一直注視著廣場及廣場周邊的人來人往,希企能捕捉到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
曲起又終,鄭彥惶然不知自己身邊石條椅上換了多少茬人,音樂一曲終了,姑娘們仿若退潮的海水,整理著衣衫飾物,平息臉上的潮紅,找岸歇腳,蓄積下一輪攻勢。聚散間,步履娉婷,身姿妖嬈,或低語或歡笑,帶來的香風各異,交叉摻和,濃烈刺鼻。鄭彥開始懷念初來深圳時綠皮火車車廂上那種熱得像發酵的爛稻草的味道,臭哄哄的但還純粹。
曲調前奏剛起,舞場的男女趁著歇腳的空兒早已找好了這一輪交流的對象,男人風度翩翩如同紳士,女人體態優雅狀若貴婦,紛紛邁步中場。
鄭彥覺得鄧華跳起舞來一定很好看,她隻需往舞場一站,便有了鶴立雞群的味道。可惜鄧華從不跳舞,人都會為了適應環境而不斷改變自身融入環境,鄧華來深圳快一年了,現在的她會跳舞了嗎?也許,她和這裏的姑娘們沒什麼不同,一樣有著無數的孤獨、寂寞、失眠,有睡飽後從身體深處的某個地方蹦出的欲望。會在這裏接受翩翩紳士們遞過來的灼手,接受不懷好意撫腰的熱度,迎合腳步,眯眼飛旋……
這樣一想,鄭彥突然覺得特別難受,似乎自己的身體裏偷偷蟄伏著一隻扭曲的怪獸,隨時能呲牙咧嘴將身心啃噬得遍體鱗傷。他站起身來努力平複心境,深吸一口氣,從衣兜裏掏出一包特美思,無名指在煙盒底端輕彈,跳出一顆煙叼在嘴上點燃。
有一個女人像影子一樣出現在鄭彥麵前,她穿了一件白底藍碎花旗袍,秀發在頭頂高高束起,露出欣長白皙的頸項,身材凸凹有致曲線玲瓏,可鄭彥覺得她很瘦,瘦得隻剩下這件旗袍。
能請我跳一支舞嗎?女人的聲音像麻將桌上的發福老太,軟得像棉花,鄭彥皺起眉頭,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很抱歉,我不會跳舞。
你應該請我跳舞。女人偏著頭似笑非笑地望著鄭彥。
可以請你跳舞的人肯定很多,我不算其中一個。鄭彥深吸一口煙,煙頭明滅閃逝,紅光流淌明暗交錯在額頭,勾勒出他的幾許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