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1 / 3)

一小時之後,波盧到她寓所裏來了。

拿爾開了門,他就急匆匆地走進屋子,臉上表現出一種陰暗的怒容,直至琥珀穿著一件睡衣從臥室裏跑出來的時候還沒有消散。琥珀看見他滿臉怒氣,也就收起了原先殷切期望的笑容。

“啊,波盧!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

波盧走到她身邊,交給她一張紙,那紙上的封蠟已經扯碎了。“你看這個!這是剛剛送到阿穆比府裏來給我的!”

她接過了那張紙,開始念起來:

“爵士:君欺我太甚矣,是可忍,孰不可忍!今與君約,明晨五時在髓骨町與君會見,其地即當大辟溪與大路交叉處也,務希握刀在手。如或不便,則請另約一時,當謹敬候教。

仆莫倫什上尉上”

紙上的字寫得很潦草,而且看得出寫的時候那筆一定蘸過幾回墨水,因為滿紙上黑墨淋漓。

原來倫什一時衝動,竟把正式約人決鬥的規矩也不顧了,照例決鬥的時間、地點和所用的武器,都要讓對方指定。又照法國式決鬥規矩(原來這規矩輸入英國後已經造成許多人的枉死),還得由各方自己選定一兩個人做助手,這點倫什也沒有辦到。

琥珀一邊將那條子還給他,一邊抬起頭朝他看看。“唔?”

“唔!難道就隻這一個字的回答!我的天,琥珀,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你總知道他這樣做是要丟官充軍的——可能永遠無法回來呢!你就算不顧念他的前途,至少也得替你自己的將來考慮一下!今晚上你得趕緊纏住他,告訴他說這種可笑的會見毫無理由!”

琥珀聽見這話,先是吃了一驚,接著氣憤起來,因為這場決鬥是由她惹出來的,他卻說是沒有理由,顯然是把她一筆抹煞了。她這一氣非同小可,因而決定也要氣一氣他,就在口角上裝出一個微笑。

“你真使我詫異了,嘉爺。”她輕輕地說道。

波盧瞅著她。“你這話怎麼講?”

琥珀略略一聳肩膀。“我真想不到你會怕跟人家拿刀相見。一個以捕劫敵船為業的人,我想總該跟別人一樣能夠自衛啊。”

拿爾聽見這話,嚇得張大了嘴,急忙用手蓋住,仿佛要阻止她的女主人剛才說出來的那番話似的。可是波盧臉上呈現出一種鄙夷不屑的怒容。

“我並不是怕和他會見,這你是應該知道的!隻是為了這毫不相幹的事情,我犯不著跟別人去決鬥啊!”

“要是你說這事情不相幹,嘉爺,那麼倫什是把我看得很相幹的!”

“你可以告訴他,說你跟我已經養過一個兒子,且看他的反應如何!”

“這他知道——可他還是要跟你決鬥!不管怎樣,我也不知他到哪裏去了!你若不要決鬥,你得自己去向他討饒。”

說完這話,她就轉身走開了,但這時,她瞥見他正瞠視著她,臉色有些可怕,然後他再沒有說一句就轉身走了出去,隻見他那長長的騎馬風兜在他的背後飄蕩著。

“哦,夫人!”拿爾絕望地嚷道,“剛才你為什麼那樣對他呢?”

“我不管!他不需要我去替他討饒。”

“可他並不是害怕呀,夫人!你總應該知道的!”

琥珀萬分懊惱,無可發泄,就將一張矮凳子踢了一腳,走進臥室,又將房門砰地關起來,然後獨自在房間裏轉圈走了一陣子,心裏恨著波盧,恨著倫什,也恨著自己,仿佛天底下的東西沒有一樣不可恨。天底下的男人個個都要害瘟病!她忿忿地對自己說著,然後甩脫了身上的睡衣,爬上了床。然而她也明知自己是睡不著的。

大約一小時之後,拿爾走進房中,她也還在那裏眼睜睜地輾轉反側,不過那時她的忿怒已經逐漸平息下去,一種愁惱代之而起了。她所愁的並不是那兩個男人的決鬥,因為決鬥雖為當時法律所禁止,事實上一般烈性青年當中仍幾乎每天都有,而且理由微不足道,不過是一句話說得不投機啊,賭台上輸了錢啊,街上走路彼此不肯相讓啊,對於宗教、酒類或是一個女人的意見彼此相左啊之類。當時上流社會的男子人人都學過耍刀,幾乎是在學走路的時候就學起來的,所以人人都以為自己具備決鬥的藝術。

她並不是害怕他們打架,其實她覺得自己是榮幸的。現在她害怕的是他們決鬥之後自己的命運。

倘若倫什這次不肯再饒恕她呢?倘若他真的流放出國去,而且從此不回來呢?那麼叫她怎麼辦?她現在忽然明白過來,這次她憑空闖出了這場大禍,實在是太愚笨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她捏造莎娜姨媽害病那麼個故事,怎能站得住腳!但是除此以外她又有什麼辦法呢?然而她太奢望了,她實在貪得無厭,所以現在隻得自食其果了。

我究竟是什麼道理啊?她忿然地質問自己。我已有倫什了。我又去要波盧——現在呢,我落得個什麼啊!於是她的怨憤馬上轉移到波盧身上去了。這個該死的!他除了給我找麻煩外,對我沒有一點好處!

她聽見拿爾在黑暗裏踮著腳尖走路,就對她說起話來。

“你點根蠟燭吧,拿爾,我也睡不著覺。”

拿爾從外間拿進一根蠟燭,又把壁龕裏的三四根蠟燭都點起來,看見琥珀坐在床中間,一手抱住膝蓋,一手在那裏抓頭。

“哦,天,拿爾!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拿爾一邊脫衣裳,一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老實說,夫人,我也實在想不出辦法。我們都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