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在雅苑這等煙花之所坐著的,哪個不是肚子裏有些墨水的?便是有那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也必會帶了幾個舞文弄墨的朋友壯膽氣。故而隋便這一句“池明三分月”,倒也沒有驚起太大的漣漪,倒是有不少人對那清朗的聲音產生了好感。
石頭沉下去了,漣漪自然也就漸漸的消沉了。雅苑裏便又站起許多的人來,有對上“樓挑萬盞燈”的,這是瞧見雅苑這一帶都是燈紅酒綠之所,故而由此戲謔之對;也有對“劍挑千般愁”的,想來此人今日少不得借酒澆愁愁更愁了;朱厚燳也對了個“月灑萬戶窗”,隻不知可是想到了小軒窗、正梳妝?
寧可卻是完全沒有細聽的心思,隻顧不住的拿眼往二樓瞄,她的全副心神,早已跑到了隋便的身上。奈何二樓雅間雖然不多,卻也有十二之數,隋便的聲音又特意的運了內力,甚是清朗,乃至雅苑每個角落都聽得清楚,全然分辨不出是出自哪個方位,故而寧可雖是找得仔細,仍是一無所獲,不免心裏憂傷起來。
眾人正紛紛攘攘,忽然有人高喊一聲,“大家不若請了唐先生來品評一二吧。”早有人想到了唐寅,隻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哪裏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文采風liu不如人的?更何況還是在這麼個地方,更是不能弱了名頭,故而一直未曾有人開口。今既然有人開了口,大家自然是紛紛附和。
二樓雅間右手第一間裏站出一個人來,穿一件普普通通絲質綢緞,端一杯普普通通淺色花茶,操一口普普通通吳儂軟語,“在下倒是覺得那位‘池明三分月’或許有些意思,不知諸位以為如何?”劉子敬聽了這話,忍不住一笑,“還是這樣的不曉得謙虛。”
寧可雖是專心的在尋找隋便,卻也是被這個人吸引過去,這人雖穿著打扮極是普通,長相也算不得一等一的出色,但是配上他一雙狂放的眼睛,更有那自傲的氣質,霎時間便明亮了起來,就是寧可也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唐寅微微一笑,這一笑,更是讓寧可又多看了幾秒,忍不住想,“這人真是耐看。”“在下倒是想請教一下,那位兄台是做如何想?”寧可的心忍不住跳快了兩步,請教一下,要出來了,隋便哥哥肯定得出來了。
二樓,雅間,左手,第一間,正正的對著唐寅,走出一個年輕人來,長身玉立,略顯瘦削,帶著禮貌而溫暖的笑。他微微的抱拳,行禮,“唐先生,晚生隋便,有禮了。”
隋便!劉子敬渾身一震,“你果然沒死。”再轉頭看向寧可,早已是在偷偷的拭淚。朱厚燳轉過頭來,正看見寧可拿了絲巾在擦眼角,“怎麼了?”
“蠟燭的火星濺到了。”寧可的聲音顫抖,“痛。”
朱厚燳隻以為她是燙著了,輕輕的拉她過身邊來,溫柔的抓開的她的手,看了看,果然紅了一點,不由心疼的責怪道,“怎麼這般不小心!”輕輕的吹了吹,又說,“站我身邊來。”說著便挽住她的肩膀,靠在自己身邊。
寧可微微的掙紮了兩下,隋意哥哥就在這裏,她腳下更是離得朱厚燳遠了些。“怎麼!”朱厚燳臉一沉,寧可指了指自己的裝扮,又看了看四周或戲謔或不屑的看向這邊的眼光,朱厚燳也就明白了。他的臉登時便黑了下來,隻是不好發作,便鬆了手,任寧可退後了兩步。“哼,朕記得你們了!”朱厚燳輕聲的哼了一聲。
“隋便小友,不知你對這一聯有什麼看法?”唐寅倒是沒料到那人就在自己對麵,但也沒有多想,開門見山,做了個請的手勢。
隋便也不客氣,他雖然年幼,但也是在風月場裏打過滾的,自然知道男人在這樣的地方是謙虛不得的,“晚生雖不知‘庭垂千步柳’是哪位朋友所對,但想來也是有感而發,借用了杜樊川的‘街垂千步柳,霞映兩重城’。想來在座諸位都是曉得的。唐人徐凝又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晚生不才,竊以為今日雅苑高朋滿座,更有美人相伴,豈不是三分明月齊聚揚州?”
朱厚燳聽說,又是哼了一聲,“朕今日在此,倒也算得上是三分明月了。”寧可站在朱厚燳身後,卻是什麼都沒有聽見,她隻看見隋便站在高台之上,揮灑自如,神采飛揚。隋便如今練了武,更是外形出眾,更加上瀟灑從容的氣質,便是王陽明在此,也是各有千秋,起碼便不比劉子敬差。
“這小子,才數月不見,更見老練了。聽他方才說話,中氣十足,居然也練了武,而且已是登堂入室了。”劉子敬倚在柱子上,調侃的看著隋便侃侃而談,“這小子,出落得更加迷人了,氣質出眾,品貌不凡,隻怕過不久,便要把我們這些老家夥比下去了,縱橫花叢不過反手之間。”劉子敬看了看全神貫注的寧可,聲音裏怎麼聽都是酸溜溜的。
唐寅不做可否,隻是微微點頭,繼續問道,“庭垂自是出自真心,格外的切景,隻是不知小友這池落二字從何而來呢?據我所知,雅苑庭前院後,雖有流水繚繞,水井數眼,卻是沒有什麼池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