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沐浴
幾百年來,蜀中唐門一直在江湖上占有名號。
倒不見它有多少實力,唐門鮮少能躋身各門派前列,然而幾次正邪爭鬥,腥風血雨,多少大小門派都在爭鬥中湮沒了,蜀中唐門仍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字號。
一來它門下弟子眾多,且皆用暗器毒物,江湖人一聽“毒”字大都敬他們遠之了。二來,便不得不說這唐門所在之地了。唐門麵朝山林,背臨深淵,一片宅子經數代增建修設,機關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多,甚至有些密道就連曆任門主也不知曉。
機關與毒,憑這一個據所,唐門雖幾經浩劫都挺了過來,就算如今門勢疲軟,門下弟子多不成材,在江湖上也有些惡名,卻還沒有人敢算賬算到唐門門口。
阿沁如今所在地便是唐門。
她是突然醒來的,身下之地潮濕黏膩,有股讓人作嘔的隱隱膻氣。
她今日初次醒來,不,不是今日,她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另一邊的牆上有一個人臉大小的方正洞口,隱約白光從那進來,這兒才不至於暗不見物。
縱使如此,她躺的這個角落仍是一片陰鬱。
那光不似天光,也不似月光,仿佛地麵的光亮經過重重過濾,千折百轉才到地底來,才給這深壑似的黑暗送來一點蒼白無力的慰藉。
阿沁模模糊糊地想,她在這兒有多久了。幾個時辰?幾天?幾個月?甚至數年……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她此刻才算真正清醒過來,之前倒也不是完全沒意識,記得昏倒前睨到一個男子的白臉,後來又醒一次,感覺便像是在馬車上,顛顛簸簸,那車沒命似的狂奔,全然不顧車中的人彈撞。
她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恍惚隻以為是那年阿爹載她上山的途中。
後來似乎也醒了幾次,聽到說話聲,見到一張白晃晃的臉,那人似乎對她做了什麼,腦中卻總是昏昏沉沉,反複夢到阿爹載她上山。
上山,突又回到原地,再上山。便總是在那段顛簸的山路上。
夢到阿爹,突又想到阿娘,然後便痛醒了。
全身都不舒服,似乎又很麻木,隻胸口痛得厲害,很像她要將阿娘抬下來,被椅子絆倒時感受到的那種痛楚,怎會如此疼痛……
“哐當”一聲,不知哪傳來的鈍響,阿沁下意識轉目,牆上又開了個一人大小的孔洞,這陰濕的密室裏,才多了另一道光。
“小少爺,她仍是沒出過聲,飯也不吃……”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道,那人就站在門邊,亮光中映出他憂慮的麵容來,讓她想到何府的管家,都是為了主子操勞一輩子的老仆人。
“嗯。”另一人漫應,聲音略有點細,背光站著看不清麵容,偶然一晃間,便看見臉白淨得有些刺目。
阿沁心略動,身體仍是木木地倚在原地。
“小少爺,盡快處理了吧,否則讓門主發現了……”
那細聲青年似乎有些動怒,“我的事,需要你多嘴嗎?門裏廢棄的地牢那麼多,爹怎可能發現得了,除非……你告訴了他。”
老仆誠惶誠恐地彎下身,“……小人哪敢。”
“那便好,李伯,你看著我自小長大,可別背叛我。”青年一頓,“下去吧,一會我叫你開門,你才開。”
老仆低頭關上了門,密室內重又恢複先前的陰暗。
青年走近阿沁,見到那雙在黑暗中靜靜睜著的眸子,微微一驚。
之前他來之時,她多是半睜著眼的,那眼神渾渾噩噩,便似木偶般,怎麼弄她都沒反應,今日這眸光瞧起來卻不大一樣……
青年問她:“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阿沁睜著眼靜靜凝望黑暗中的一點,一動不動。
“想不想知道你娘為什麼會自縊?”
那雙眼睛突地閃了一下,又黯了。
青年心下狂喜,笑道:“你果然是清醒了,告訴你吧……”正想把王三的事詳述一遍刺激刺激她,睨見這女人並不看他,便有些不悅,“少爺同你說話呢,聽見了嗎?”
沒反應。
“看著我!”
阿沁淡淡瞄他一眼,複又轉過頭去。
青年大怒,一記耳光將她打翻在地,抓了頭發強迫她抬起頭來對著他。
阿沁覺得倦,幹脆閉了眼。
青年將她一把擲下,起身連踹幾腳,一邊罵:“叫你不看我!叫你不看我!你們都這樣,瞧我不起!爹不看我,那些混球不看我,竟連你也……你算什麼東西!”不解恨地再踢一腳。
阿沁俯於地上,想咳嗽,喉嚨卻嘶啞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突覺撐在地上的右掌有些異樣,轉眼看去不由一怔。
青年見她終於注意到,不覺心喜笑道:“很吃驚嗎?你到這已有兩日,我一日斷一根,手完了便到腳,然後剜你眼,割你鼻,慢慢折磨到少爺解氣為止,你且等著吧!”
他尖著嗓子哈哈哈笑完,又道:“先前砍你之時,你一聲不吭,叫少爺好生掃興,還道藥下重了毀了你知覺。如今你清醒了,正好,把飯吃了,免得太早餓死。”
阿沁尚未反應,口中便被塞了不知是何味道的東西,她要吐出,一隻手伸來緊緊捂住她口鼻,強迫她吞下去。阿沁幾乎要窒息,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那人,跌到牆角將口中東西吐了出來。
青年一愣,又笑,“還有力氣反抗嗎?那麼你先餓著吧,我倒要看看你是先餓死,還是先被我折磨死!”
他哈哈笑著回身喚老仆開門,離去前睨見阿沁傾身倚到牆上,仍是沒朝這邊看一眼,他惱怒又起,非得想個法子治治這女人不可!
他走後,阿沁隻覺倦得很,身體的疼痛仿佛也並不難過,那青年是誰她猜得到,隻是不想再思索。
還是睡吧,睡了,就不會有意識了。
她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因為不想做夢,所以就沒做夢。直到又一聲響把她驚醒,睜眼一瞧,是那個白臉青年帶了個木桶進來。
“我想了半日,想到這個主意。”他的聲音帶笑,臉看得不真切,但總覺那笑容極不好看。“少爺現在還舍不得剜了你眼,不過一日痛上幾回還是辦得到的。”
他到阿沁近前抓住她發,“咦,你剛睡醒嗎?正好,順便洗洗臉!”
將她頭往木桶裏摁去。
阿沁便覺雙目似沾上火星般燒了起來,緊閉了眼那針刺般的灼熱仍是擠紮著眼縫,直傳入腦,一路延下鼻口心,火燎火燎的痛。
她牙間猛地一緊,便嚐到血腥味,原來是咬破了舌尖。
“嘩啦”,青年把她拎起來,即刻又摁下去,如此反複幾次,他看得好生開心,不住念:“叫你不看我!不看我!那雙眼還留著何用……”
或許是阿沁一直不出聲,他有些膩了,擦擦手自靴中掏出一把匕首,笑道:“看不出你這般硬氣,我們就玩點點血的如何?”
話音未落他頭上便發出一聲脆響,幾塊大石轟然陷落!
青年大吃一驚,反應極快地就地滾到屋角,險險避過朝他砸下的石塊。他抓起阿沁匕首頂住她,驚魂未定地看向石落之處。
飛揚的塵土中不知何時立了個黑衣男子,另一持扇子的白衣男子也從破了個大洞的頂上躍下,念叨道:“叫你忍忍待他走了才救人,你不聽,這下棘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