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十三酉時三刻,鍾離無咎獨坐渡口青石,腰間的青銅饕餮紋儺鈴在暮色中泛著幽綠。他的右手始終戴著鹿皮手套,旁人隻當是儺戲師的古怪講究,卻不知掌心盤踞著蜈蚣狀的暗紅胎記——這是「五弊三缺」的具象化詛咒,每逢陰雨天都會滲出細密血珠。
對岸的呈坎八卦村隱在濃霧裏,黛瓦白牆如同浸在墨汁中的宣紙。河水泛著詭異的靛青色,水麵漂浮著零星的紙錢,細看竟是民國三十七年發行的冥幣。渡船老艄公的蓑衣滴著水,笠簷壓得極低,露出半截青灰色的下頜,搖櫓聲像是鈍刀刮骨。
\"這船錢...\"老艄公忽然開口,聲帶像被砂紙磨過。
鍾離無咎將三枚康熙通寶拍在船頭,銅錢立刻蒙上銅綠。這是渡陰河的規矩:活人用古錢壓船,死人以紙錢引路。船櫓攪動的水波間,隱約可見慘白手臂隨波沉浮,腕上係著的紅繩早已褪成屍斑般的暗褐。
船至中流,對岸霧靄中亮起昏黃馬燈。女子清瘦的身影輪廓逐漸清晰,卡其色風衣下擺沾滿泥漬,牛津布行李箱的滾輪在青石板上碾出刺耳鳴響。當她踏上渡船的刹那,船身毫無征兆地下沉三寸。
\"陸青蟬。\"她摘下護目鏡,露出眼尾淡青的血管,那是長期佩戴夜視儀的特征,\"中央研究院民俗所特聘博士。\"遞出的證件夾層裏,泛黃的1937年絕密檔案若隱若現,封口處的火漆印是雙頭蛇纏繞太極的圖案。
鍾離無咎的儺鈴突然震響,二十八枚鈴舌同時指向女子。他瞳孔驟縮——在儺麵通靈視界中,這女人身後盤踞著半透明的虛影,形似三星堆青銅縱目麵具。
戌時的梆子聲穿透雨幕,兩人走進岜沙苗寨的百年儺堂。潮濕的空氣中漂浮著辰砂與犀角的苦澀,神龕前的長明燈芯竟是七根人發絞成。當鍾離無咎掀開樟木箱的瞬間,五張儺麵在燭火中折射出妖異流光。
\"雷公臉要供在巽位。\"他屈指輕彈麵具額間的雷紋,青銅材質的表麵浮現細密電弧,\"1943年黔南事變,二十七具焦屍...\"話音戛然而止,指腹傳來的灼痛提醒他不可泄露天機。
陸青蟬的鋼筆突然在筆記本上自動書寫,墨跡暈染出《山海經·大荒東經》的片段:\"有神,人麵獸身,名曰犁靈之屍。\"當她伸手觸碰無相顏時,麵具空洞的眼窩突然滲出黑色黏液,在實木桌案上腐蝕出北鬥七星的孔洞。
子夜的更漏滴到第三響時,寨外傳來黑山羊的哀鳴。鍾離無咎猛地推開雕花木窗,月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吞噬。羊群在曬穀場瘋狂轉圈,為首的牡羊左眼爆裂,流淌出的不是血而是銀灰色的膠質物。
\"退後!\"他反手甩出五帝錢布陣,銅錢落地竟擺出歸藏鬼卦的凶象。陸青蟬的考古鎬無意間劃破羊皮,腥臭的腹腔裏蜷縮著半具人形骸骨,肋骨折斷的茬口呈現星之彩的虹光異變。
當最後一縷月光湮滅時,渡口方向傳來紙船燃燒的畢剝聲。鍾離無咎的儺鈴瘋狂震顫,他看見無數透明人影正從河底升起,手腕係著的紅繩在虛空中織就血色羅網。
五更時分,暴雨傾盆而至。陸青蟬在儺堂夾牆發現暗格,葛洪手書的《陰符經》殘卷用屍油浸泡的蠶絲裝裱。當牛皮紙展開的刹那,梁上的鎮魂幡無風自動,朱砂符咒如活物般扭曲重組,最終定格成克蘇魯的星象圖騰。
\"這不是道經...\"她的金絲眼鏡滑落鼻梁,瞳孔映出不斷增殖的詭異符文,\"這些筆畫在模仿舊日支配者的...\"話未說完,整座儺堂的地磚突然浮現出儺戲十三折的陣圖,每個卦位都對應著《屍子》記載的凶煞方位。
鍾離無咎的鹿皮手套應聲崩裂,掌心血咒與陣圖產生共鳴。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曬穀場的黑山羊屍體已化作灰燼,隻餘焦土上的人形輪廓,指尖正指向十八洞懸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