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本中是南渡前後一位重要的作家,他的重要性在於他第一個用宗派觀念論詩人群體,作《江西詩社宗派圖》;在於他提出的“活法”理論對宋詩的發展影響很大;在於他的詩詞創作反映出風氣的轉變;在於他與曾幾、韓駒同為當時主盟文壇的領袖人物。
一、呂本中與《江西詩社宗派圖》
方孝嶽在《中國文學批評》中指出:“鍾嶸、張為、司空圖,都曾經依照詩的作風,分別品次。但明明的說出‘派’字,而且專以一個地方風氣為主,是從呂居仁這部書開始……呂居仁原來因為一般朋友結社吟詩,一時師友風氣,瓣香山穀,以此作圖記事,後學附和,就編成了那137卷的總集。我們看居仁自己論詩的宗旨,極有自己心得之言,而且也不拘一格,足見得他這《宗派圖》也不過是一時興到之作。”又說:“不過自歐陽修、王安石、蘇軾以及黃庭堅、陳師道一反西昆的作風,沉酣於唐朝李、杜、韓各大家,而尤皈依老杜,由他們這種宏雅之才,淵廣之學,發為詩歌,成了宋詩的特色,於是效法黃、陳的那班江西社裏的人,就捉著黃庭堅作一種格式,鑄定了宋詩的模型。這種風氣之轉移,師承之大略,事實所現,固是如此。所以,《宗派圖》也未嚐不是一種事實的書了。”說明了《宗派圖》產生的原因,及其在宋詩發展中起的作用。朱東潤在《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中指出:“山穀、後山之詩,聲名既起,流傳茲廣,然江西詩派之稱,至呂本中而始大,風靡一代,自茲起也。”也強調了呂本中及其《宗派圖》對江西詩派興盛所起的作用。
關於《宗派圖》的寫作年代,向來有不同說法。一說為呂本中的中晚年所作,如龔鵬程《江西詩社宗派研究》,以吳曾《能改齋漫錄》所雲“乃紹興癸醜之夏,因取近世以詩知名者25人,謂皆本於山穀,圖為江西詩派”為可信無疑,他說,呂氏生於神宗元豐七年(1084),卒於紹興十五年乙醜(1145),作“江西詩社宗派圖”時,已50歲,去其卒才12年耳,謂為少作,可乎?其旁證則為周必大《題山穀與韓子蒼帖》所說:“陵陽先生早以詩鳴,蘇、黃門一見,比之儲光羲,與徐東湖遊,遂受知於山穀。晚年或置之江西詩社,乃曰:我自學古人,豈所謂魯一變至於道也?”因韓駒卒於紹興五年,呂本中作圖在紹興三年,“非晚年而何?”另一說則認為是呂本中早年之作。如謝思煒在《呂本中與〈江西宗派圖〉》中,以範季隨在《室中語》中記呂本中本人的話“少時戲作耳”為可信,吳曾之說,及孫覿《鴻慶居士集》卷三十《西山老父集序》以其作於建炎間之說,皆不可靠。因為南渡初期《宗派圖》流傳時人們對其中一些人物的評價已經發生變化,對產生它的背景已不甚了解,說明它產生於北宋之末,而非南宋之初,具體的時間應該是大觀至政和,呂本中30歲左右的一段時間。而呂本中至京師的時間是政和元年春,在這以後,與呂本中結識的一些詩人,如範寥、張擴等都沒有再列入《宗派圖》,於是可以推測其寫作時間為政和元年左右。而其醞釀過程則自崇寧、大觀年間呂本中提出“江西二三子”時就已經開始了。
莫礪鋒的《呂本中〈江西詩社宗派圖〉考辨》,首先辨吳曾“紹興癸醜”之說不可信,複根據後人引用“宗派圖”稱呼和尚饒節之俗名而非法名,推斷此圖作於饒節出家以前。《嘉泰傳燈錄》記饒節事頗詳,可以推斷其出家在崇寧二年,所以呂本中作《江西詩社宗派圖》應該在“崇寧二年正月半之前”,又據《雲麓漫抄》所雲“議者以為陳無己為詩高古,使其不死,未必甘為宗派”,說明該圖作於陳師道死後,而陳卒於建中靖國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則該圖必作於是時之後,故斷定其“作於崇寧元年(1102)或崇寧二年(1103)初,其時呂本中19歲或剛滿20歲,這與他自己說‘少時’是互相印證的”。這種推斷比謝說推前了七到八年。近年來,這一觀點已被較為普遍地接受,如複旦大學《中國文學批評通史》即采用其說。
關於《宗派圖》所顯示的江西詩派之性質特色,龔鵬程在《江西詩社宗派研究》中概括為四點:一曰,江西為觀念之社集,而非實際之聚會也;二曰,為風格之判斷,而非地域之劃分也;三曰,宗派中有二十五派,而非一派也,即以黃庭堅為宗,以後山以下二十五人為派,一源分流;四曰,江西宗派與當時社會文化關係最深。謝思煒在《呂本中與〈江西宗派圖〉》一文中,分析了《宗派圖》寫入的人物,以為主要是黃庭堅的追隨者和與呂本中有較為密切關係的人,認識較早且關係密切的放在前麵,認識較晚且關係較疏的放在後麵,主觀色彩很明顯。其中年歲最小的徐俯較呂本中年長十歲,範溫是黃庭堅親授,且是呂本中之表叔,但因為年齡與呂本人相當,所以也未列入。所以該圖“是總結他以前江西詩派的情況”。文章還指出:首先,呂本中心目中的江西詩派有著嚴謹的作者隊伍和鮮明一致的創作風尚或主張,已不同於前人所謂“江西詩人”隻泛指一些江西籍的傑出詩人。其次,《宗派圖》有自己的政治標準。江西詩派的盛衰也與政治有密切的關係。江西詩派是元學術的一部分,是作為“紹述”政治的對立物而發展起來的。三是,江西詩派的發展分三期:紹聖以後,在黃庭堅的周圍和身後形成了一個追隨他的人品和創作風格的詩人群,其中兩個主要的文人團體被《宗派圖》收錄,這是江西詩派的第一期,也是發展期;建炎以後,宗派圖顯示了影響,由於最高統治者的提倡,而出現“學者率宗江西”的局麵,這是江西詩派的第二期,也是全盛期;紹興以後,陸遊、楊萬裏等人在江西詩派中經受了政治和技術方麵的錘煉,各自走上新的創作道路,江西詩派逐漸分化,這是江西詩派的第三期,也是衰落期。
但也有學者對《宗派圖》頗不以為然,甚至否定“江西詩派”的存在。趙齊平在《宋詩臆說》裏的《折盡長條為寄誰——說呂本中〈春日即事二首〉(其二)》一文指出,《宗派圖》為呂本中早年戲作,因受到非議,他本人後來也否定了它。北宋中葉以後,確有許多詩人不同程度上受到黃庭堅的影響,不正確地理解“無一字無來曆”的說法,從而“資書以為詩”,但他們未必結社,或形成宗派,呂本中列《宗派圖》,而名之曰“江西詩社”,仿佛他們在黃庭堅門下立一宗派,結社聯盟,提出了共同綱領,進行了有組織的活動,以至王夫之在《薑齋詩話》中錯誤地提出“立門庭者必,非不可以立門庭”。(作者還指出:南宋中葉四靈詩派的確有意立門庭,但他們主張“捐書以為詩”,無事於。)“江西詩派”是不存在的,但因其名沿用已久,研究中國詩歌史,也不妨把“江西詩派”看做黃庭堅影響下的一種詩歌創作傾向,“但必須明白無詩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