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牛郎織女星。”
坐在白石砌成的台階上,蘭塵散漫地看著頭頂的星空,不期然想起這句詩。隻是她的欣賞去掉了原有的宮怨意味,而單單取這十四個字所透出的那種獨自守著一方舒廣星空的幽然與沉靜。
馮家雖是農戶,卻似乎頗有幾分家底的樣子,寬廣的後院中還築了座小亭,名字是綠岫取的,因為有數叢修竹相映,便叫做青亭。風很涼,蘭塵在青亭邊已經坐去了半個夜晚,支著下巴的雙手終於有點酸了。但因為沒有別的風景可看,也不想看,便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夏夜的星空,果然燦爛,尤其當一切人為的光亮消失後,那鋪在夜幕上的滿天星辰,簡直就像往純黑色的天鵝絨緞麵上撒了一把晶亮的碎鑽般美麗。這是蘭塵自離開童年以來想看但總是錯過的景色,待到如今真切地呆在這天空下了,她初見的刹那都忘了穿越時空這回事,隻覺得異常欣喜,而等靜下來了,卻也真的很茫然。她從來認不得星象的,連北鬥七星在哪兒都不知道,更何況眼前這條銀河,誰曉得是在哪個宇宙裏的哪個角落。
一個人,突然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並且找不到回去的路,甚至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路——這就是穿越時空嗎?
沒有紫眼睛女巫或長發落難帥哥強迫地塞給屠龍英雄的劇本,沒有*平地驚雷兼長相的那麼點迥異昭示著未來的不平凡,一覺醒來,她就從一個時空的村莊來到另一個時空的村莊了。明明穿越了時間,穿越了空間,卻竟然簡單得好像從教學樓的A座到了B座一般。
再至於她這個人,蘭塵可是從來無緣於急智過人、深謀遠慮、長袖善舞這些成大器者所該具備的評語的;那什麼堅韌、善心如水之類,她也配不上;甚至連那些在古代似乎會很有用的自然科學知識,她的了解也僅限於物理課本上的壓力公式與化學書上的元素周期表,而且,也忘得差不多了。
那,理由是什麼?
命運的安排,神的惡作劇,或者是和大夥兒走在熱鬧的街上卻無巧不巧地剛好且唯一被樓上打架的夫妻扔下的那鍋熱騰騰的冬瓜排骨湯給澆個正著的那種“純屬意外”?
蘭塵苦笑,不管是哪種,都顯示出她有多微小,而風卻太勁了,讓人根本抓不住任何可以憑依的東西。
上帝總是喜歡拿人來開玩笑的,用一個漣漪就改變所有不可能的命運,看在上帝眼中,大概是個有趣的試煉,或者遊戲吧。而她,根本就沒有反抗的力量,她隻有順著風去,希望終有塵埃落定的一天。
不過那從天而降的五百萬——呃,當然,現在已經沒那麼多了——好可惜,早知道就去買些粗得可以栓兩條狂犬的黃金鏈子戴在身上給他招搖過市一番了,總好過如今啥也沒有。哦,不對,真笨啊!一開始該想到莫名其妙地中那個大獎就是這異常情況的前奏曲才對,所謂“塞翁得馬,焉知非禍”?那自己連一千塊錢都還沒用到,蘭塵窩火地覺得還真是虧大了。
可是能花錢的東西無外乎吃喝玩樂,吃喝她不懂,你能叫一個把“有食堂可解決三餐問題”列入擇業理由之中,最後選擇了去做老師的女人吃掉巨款嗎?她又不是那班餓鬼投胎的貪官,非把自己吃得腦滿腸肥等著被人民群眾痛扁!至於玩樂,比較起像塊土豆般擠在人群裏,蘭塵更喜歡窩在家裏的落地窗前看看書、睡睡覺、編編故事。
雖然蘭塵的故事,好像從來都沒有結局。
畢竟讓所有人全部死掉,或者從此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日日華爾茲,都不是結局。除非時間停止,否則風會一陣接著一陣,跨過四季的輪回,永遠地吹刮下去,隻是在漫長的歲月裏,它分了十幾個級別而已。
嗬,一想就又遠了,算了,算了,如今再虧也得認啊,來都來了。反正有那份遺囑在,若是她無法回去,至少完全不用擔心父母的生活,對,好幾百萬呢,還真是什麼後顧之憂都給她了結了,因為承歡膝下這種事,從來就沒法指望她的。反正弟弟不是快結婚了嗎?況且不想結婚、不想生子的她就算回去了,也隻有讓父母操心的份兒,索性就當這場穿越是老天爺要令他們安享晚年罷。
人,總是容易忘記的吧。
說來還好她不是隻有靈魂穿越,失蹤和死亡給人的感覺畢竟是不一樣的,父母不必看到她的屍體,怎麼說也少了一層刺激。而就蘭塵本人來講,雖然她這本尊既非美人,在這個時代裏也已經不算年輕,可好歹也是自己的身體,要是莫名其妙地穿到一具屍體上……嘖嘖,再美若天仙也敬謝不敏。
好歹敝帚自珍嘛!
伸伸胳膊,動一動僵硬的腿腳,蘭塵站起來,走進青亭,亭中的石桌上有綠岫在晚飯後體貼地送進她房間裏的時令蔬果。小口小口地咬著香瓜,現在,蘭塵必須考慮自己的生存問題,來這個尚在使用古老金屬貨幣的世界時,蘭塵啥也沒帶,真正是身無分文。所以,她得工作。
難關來了。
從綠岫那裏,蘭塵知道這個世界跟中國古代非常近似,可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連語言的發音都幸運地沒差到北京跟廣州的距離——不用學外語真好啊,蘭塵為此萬分感謝上帝——但是,這裏的文字也當然是繁體的了。蘭塵雖說是學曆史的,雖說她的成績還算對得起父母的學費,卻隻會認而已,下筆就壓根兒寫不了幾個,術業有專攻,畢竟不是考古、文物鑒定那塊兒的嘛,而且,誰讓那些天才們發明了電腦以及一個個先進程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