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剛剛自菘陵趕回淥州的蘇寄寧來訪,蘭塵則逛街去了。
這種交錯純粹屬於巧合,昨天開始天氣終於轉好,蘭塵想自己從住進隨風小築以來都沒真正意義地出過門,是該出去轉轉了,同時聽聽看有蘇府的什麼消息沒有。另外,她的兼職計劃也完成了第一步,正好趁今天去探探市場行情。
於是昨天吃晚飯的時候,蘭塵就跟蕭澤提出了申請。
蕭澤答應得很爽快。
“好啊,不過我明天有事,不能陪你去了,讓寂筠跟你一道吧,注意安全。”
蘭塵點頭,有蕭寂筠跟著也行,總之既保證了安全,也可以讓自己避嫌。在蘇府情勢不明的現在,她絕不能增加自己的可疑度。
蘇寄寧來的時候,蕭澤正坐在廊下看書,周圍十分地靜,靜得簡直要讓人以為這裏已被萬丈紅塵推出門外,靜得有點棲惶。
有多久沒這樣一個人了?蕭澤看著露台上的蘭草,那葉子今早才被人細心擦過,陽光下綠意溫潤,靜靜的,淡然的……
白色身影從嫣然池上的回廊那頭優雅地走來,蘇寄寧看著好友,露出多日來難得的笑容。
“真難得,你剛才竟然在發呆!”
“嗬,是嗎?那可見我有多清閑了。”
“那倒是。”蘇寄寧在軟椅上坐下,深深地吸一口氣,目光從寧靜的留園轉回蕭澤這裏。“不過沒關係麼,蕭?馬市和北方分舵的事務全部交由蕭澈處理已經有好幾個月了,你何時會再接手?”
“這個嘛,就得看聖上的意思了。反正,我不介意。”
蕭澤微微一笑,他抬手支起下巴,桀驁的臉上,目光漸漸變得淩厲。
“隻是這次的事,還真讓人鬱結於心哪!我們都被耍了,原本以為皇帝會借武林盟主一事對蕭門怎麼樣,卻是招聲東擊西,他動的竟然是你蘇家。菘陵鹽礦,它的價值,皇帝應該早已估算得清清楚楚了吧,雖然以他的身份,隻想要一個小小的鹽礦,未免太寒磣。而如果他的目的真是那樣,我突然想到,這倒很符合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呢!”
“……”
“你——難道沒想過嗎,寄寧?”
“……要是那麼說的話,他的確需要財富。”
半晌,蘇寄寧才這麼回答了一句。然後他斂下眼簾,端起茶杯,輕聲問道。
“以你的能力,現在有沒有吳鴻的消息?”
“三天前,他出現在京城,不過這之前他的行蹤,我也完全查不到。”
“我想,此次菘陵鹽礦一事,跟吳鴻脫不了幹係。”
“你發現了什麼?”
“不,什麼刻意破壞的痕跡都沒有,就是這樣才更可疑。”
“除去去年帶蘭塵出現,讓我們得以知道吳鴻曾在馮家莊住了近一年之外,他前後其實是失蹤了兩年。如此算來,皇帝果然早就在設計你們蘇家了。之前針對蕭門的盟主之事,不過是聲東擊西。”
對於皇帝的意圖,蕭澤其實並不感到吃驚,蘇府龐大的財富確實會讓國君忌憚,但他也真的沒想到弘光帝會直接攻擊鹽礦。鹽業是蘇家幾代經營的產業,又與朝廷及民生聯係甚緊,個中情況,外人隻可窺見數斑,所以前些天,猝然得到蘇家出事的消息,蕭澤也完全沒頭緒。
皺緊眉頭,蕭澤再度回憶著屬下送來的諸多情報。
“關於鹽梟,我的人查到的消息也隻有這麼多。原本分散的鹽梟能如此集中、快速地行動,並且把痕跡清除得那麼幹淨,背後的指揮者絕非平凡之輩。能讓不同州縣的幾十家商鋪同時指稱蘇府出售的官鹽摻假,這也需要點本事呢。而可以從這件事情中得到最大好處的人,勿庸置疑就是弘光帝,如此一來,也就莫怪吳鴻會失蹤這麼久了。至於那突然爆發的疫病,我母親已經告訴你了,那也不簡單。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
蕭澤撐著下巴,神情和聲音都平淡得不像是在說一件重要的事,惟獨那雙湛黑的眼睛卻是無比銳利地盯著蘇寄寧。
“我與祖父商議的結果是放棄——必須放棄,蘇家得斷臂以求生存。”
蕭澤眉眼未動,心知蘇家的這個選擇是無奈之舉,他隻是安靜地聽蘇寄寧繼續解釋著。
“鹽這東西,和絲綢、茶葉、醫藥不同,自一千年前就收歸官府直接控製了,我們蘇家能以商人身份接管鹽業,是蒙太祖皇帝恩賜。但今非昔比,蘇家現在的經濟勢力太龐大,世人皆道我們富可敵國,也難怪聖上不放心。這次的事件,不管是鹽梟,還是菘陵的疫病,礦工的鬥毆,包括那些鹽鋪,假如我們再追查下去,令聖上有所警覺,恐怕蘇家真的會垮在這菘陵鹽礦上,不如棄前鋒以保帥,把鹽業,連同我們蘇家建立的鹽業運輸和販售體係全部還給朝廷,讓聖上安心。”
“——安心?”
蕭澤略帶嘲諷地笑出來,曆朝做皇帝的,哪一個不是把天下人瞪得死緊!
“目前來說,我們隻能這麼做,蘇家和朝廷聯係得太緊,聖上進一步,我們必須退兩步。”
“看皇帝的意思,這次是不會過度追究了?”
“祖父還沒有送信回來,不過想來聖上是不會借機突然拔除蘇家的。畢竟,倘若我們蘇家就此消失,聖上怕也沒那麼簡單就能吞下蘇家的財富!”
蘇寄寧最後的音咬得很重,蕭澤撇頭看見好友一臉沉肅,鬆鬆地笑道。
“對,皇帝不是傻子,你們蘇家的重要性,他清楚得很。況且如今燕國奪嫡之爭已經平息,新上任的皇太子殿下應該會想鞏固鞏固自己的勢力吧;而西梁也從當年與東靜王交戰的慘敗中逐漸恢複了些元氣過來,皇上是時候該好好關心一下邊防了。比如,今年的馬匹交易。”
“蕭,你做了什麼?”
蘇寄寧盯住神情閑散的蕭澤,他可清楚,蕭澤才不是個喜歡隱忍的家夥。被得罪了,就一定會還擊回去的,不管對方是誰!
“我並沒做什麼,隻是經過了這年太平的秋天後,不久,朝廷可能會切實感覺到馬匹有些緊張罷了。似乎,燕的馬,今年往東月國和西北邊的國家賣得比較多;西梁的馬,他們打算留給自己用了。如此一來,馬市當然會吃緊。沒辦法,誰叫昭國自身沒有多少馬場,習慣了依賴燕和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