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雨台之約(1 / 3)

風雨台位於淥州的東邊,坐北朝南,在三層高台之上麵向湯湯淥水,俊麗蕭然,真有蘊蓄風雨之勢。台下則是一片蓊鬱的牡丹園,這時節,花正含苞,隻略有幾朵開放的,那等華美氣象,讓人不禁想象其滿園盛放時的似錦繁華。

今日受邀來赴薛羽聲這風雨台之約的有二十人,王孫貴胄才子墨客,有那等文雅的,也有那等粗豪的。在主人舉杯示意飲宴開始後,眾人便閑散下來。

這是慣例,薛羽聲不會規規矩矩地跟他們賞詩論文、品字觀畫,那是閨秀的雅集,不適合這滿園牡丹般肆意灼灼的薛羽聲,不適合高臨淥水的風雨台,大家都知道。時辰一到,風雨台便不再開門迎客,而薛羽聲則會拈出個題目給赴宴之人,是否答題卻隨各人的便。總之,當宴會正式開始後,這整個園子都是席筵,想坐想臥想辯論軍國大事想跟美女聊天,全部悉聽尊便。

跟年前在翡園裏舉行的蘇家大小姐蘇寄月主持的茶會真是完全不同。

那對來自京城的貴族夫妻邀約的都是出身淥州名門的公子、仕女們,上流社會該講究的規矩一樣沒缺;薛羽聲這兒卻不乏寒門俊傑,以及她請來的那些隻賣技藝的歌姬舞女,在這園子裏,散漫得恍如郊野遊春。

所以蘭塵早早選定了欄杆邊的軟榻,揀了幾樣精致點心歪在那裏,一邊享受春風拂麵的舒適,一邊打量著眾人。至於薛羽聲出的題目——詠朱砂牡丹,蘭塵倒沒多少興趣。

自恃身份的人絕大多數是不會主動與“沈蘭塵”這樣的無名之輩攀談的,蘭塵也樂得清閑。今天蕭翼當然跟來了,不過他得和漣叔一樣呆在園外。

宴飲已過去一個多時辰,綠岫的交際看來亦頗有成就。她本就身材高挑,長相美麗,又經過蕭寂筠精心打理,男裝扮相顯得十分高貴溫雅,這使她能比較容易地接近那些人。而進一步的結交就得看綠岫自己的能力了,沒有顯赫的身家背景為支撐,綠岫必須讓這些人真正賞識自己。

所幸,她從來不是個扭捏的孩子。

隻是蘭塵的觀察沒多久就被打斷了,一名琴師走到她麵前。不太算在預料之外吧,這琴師她早認出來,初時卻很是吃了一驚,是嚴陌瑛。

嚴家二公子,智冠昭國的天才,重瑛書鋪老板,風雨台的琴師?這個人的身份還真多,他到底有多厲害?諸葛亮那樣的人麼?

這個……大概有一半是那樣的吧,至於另一半嘛,蘭塵直覺,嚴陌瑛是肯定不會嘔心瀝血地給某人寫《出師表》的,他絕對是斷然掛印而去的那個。

對方直直地站在麵前,讓蘭塵再不能忽視,她便略略昂起頭,淡然笑道。

“敢問先生有何賜教?”

“在下嚴陌瑛,不知蘭塵公子可還記得?”

聽他微微重音點出“公子”二字,蘭塵十分完美地回禮。

“自然記得,當日翡園蘇寄月夫人的聽雪閣之會上乍聞嚴二公子大名,叫蘭塵好生驚奇呢。”

嚴陌瑛微微一笑,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道。

“一般人若著實驚奇,應該會去重瑛書鋪探訪的,蘭公子卻是再未出現,倒叫在下納罕不已啊。”

盡管他們處在角落位置,但嚴陌瑛謹慎地沒有點出蘭塵女性的身份。

“沒什麼怪的呀,隻是我的好奇心不太重而已。況且我與嚴公子其實僅僅比陌路之人近一點點,我更不會好奇心泛濫到如此地步,那隻會無禮地攪擾了嚴公子的生活吧。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嗬,的確,我們頂多點頭之交,在下冒犯了。”

“公子客氣。”

蘭塵淡淡笑著,心中兀自計量是否該閃人時,嚴陌瑛眸光掃過,又道。

“上次蘭公子拿來的五篇傳奇均已麵世,‘鎖玉屑’名震昭國,如此盛事真可算百年難得一見,大家都意猶未盡。蘭公子當真就再不願抄錄更多精彩傳奇,以饗世人了麼?”

“這個很抱歉,那日之後,我原也有意再抄寫的。但嚴公子,你應該知道吧,近來出現了很多模仿那五篇傳奇的作品。”

“是這樣,可是沒有一篇能超越你那五篇。”

嚴陌瑛不能理解蘭塵的意思,想了想,蘭塵道。

“依你看,我所提供的這些傳奇會是昭國人寫的嗎?”

“……以文筆、風格來論,我不認為它們會出自燕、西梁眾國,可是聽你的意思,好像它們並非出自昭國人之手。”

“老實說,嚴公子,這些傳奇是非常非常遙遠的另一個國家的傳世經典文學作品,與昭國文壇沒有任何關係。而從昭國目前的傳奇寫作水平來看,各方麵條件俱已成熟,差不多就要邁入其繁榮期了,不朽名作呼之欲出,但我所提供的這批外國文學卻似乎打擾了昭國文學的發展。”

“此話……怎講?”

“昭國文學要模仿,也應該是模仿自己的經典。”

愣了好一會兒,嚴陌瑛才緩聲道:“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人呢?蘭姑娘,你真的是蕭澤的丫鬟嗎?”

“當然,我要是不幹活,可會被逐出去的,我才不要餓死街頭。”

“……誰家的丫鬟會穿著男裝來赴這薛羽聲的風雨台之約?”

“當然是隻有我家公子的丫鬟啊!他是江湖客,沒那麼多無謂講究的。”

蘭塵笑笑,慢慢起身欲告辭。嚴陌瑛也不阻攔,隻問。

“我可以成為你願意深交的人嗎?”

“應該不太可能吧,我們連攀談的機會都沒有。”

“若是有呢?”

“……我不知道,也許吧……”

說罷,蘭塵不再停留,大步出了風雨台,步下台階,緩緩走進含苞初綻的牡丹叢。嚴陌瑛仍坐在高台之上,俯視的目光圈定蘭塵,嘴角慢慢含了極淺的笑意。他知道蘭塵是個可疑的人,馮家莊未結的血案,馮綠岫,沈盈川,密衛與皇帝,還有十六年前——“沈”是昭的國姓,那個男裝的絕色少女是什麼人,嚴陌瑛大致能猜到一點了。可是,他不想為此避開蘭塵。

此時,一直慵然地靠在主座的軟榻之上的薛羽聲輕輕打了個嗬欠,扶著精神很好的煦兒站起身來,優雅地走出風雨台。

初次見識到如此規模的天姿國色的牡丹,蘭塵頗為感慨。在她那個古老的國度裏,牡丹曾經是一個夢幻般的王朝夢幻般的追憶,而在這個昭國,牡丹還隻是一種美豔的花卉,還沒有凝聚起盛世芳華。

緩緩走過花叢,循著鵝卵石隨意的鋪設,蘭塵走進園中鄰水的小亭,靠著欄杆伸了個懶腰。

這園子可比隨風小築華美多了,但如此美景到底是別人的地盤,總不自在。呃,雖說隨風小築也非她的疆域,可住慣了,即使對蘭塵這樣將空間區分得非常明確的人來說,那層隔閡也就沒那麼明顯了。

人真是慣性超強的動物!

留下煦兒在亭外幾米遠的地方充當山門,薛羽聲步履慵然地走近仿佛是處於發呆中的蘭塵。不過,在薛羽聲踏入亭子的時候,蘭塵回過頭來。

“真巧啊,薛姑娘也是來賞這落花流水的麼?”

露出明媚的笑容,薛羽聲優雅地在椅上坐下,道。

“應該不能說巧吧,我是特地來找你的。這風雨台迎客也快三年了,沈公子你可是第一位赴宴的女人呢,也是第一個帶大美女來風雨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