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潛流(1 / 3)

杞州傳來的消息一先一後地抵達南陵和淥州,內容都差不多:暗已滅,除三兩餘黨未清外,玉龍山中的勢力已全部被拔除。

信步出了書房,蕭嶽踱回自己的院中。二十年來,他不常住在這裏,但卻是經常會來這兒走走坐坐的。

這裏曾是月城住過的院子,黛瓦白牆,清朗疏闊,沒有尋常人喜愛的觀賞類植物,滿眼盡是可入藥的花木藤蘿,所以這院子裏總是悠回著泠泠的香,沁人心脾。這香味,從初見時起,就飄進了他的心底,讓他一輩子癡迷。即使她已在二十年前丟下澤兒,獨自離開了他們身邊。

他從不放棄,二十年,他一直命門中高手滿世界地尋找,北上燕疆,南下遠洋,卻始終不能確切地知道月城到底在哪裏?

是還怨著他麼?

月城啊,是他蕭嶽一生中最重要的女子——這話,他說過的,雖僅有一次,但蕭嶽此生,這樣的話,也就說這一次了。

有多真,月城明明知道的!

卻果然還是怨著他,連楊珖勸說她在杞州多留一晚都不肯,竟是連夜消失了。

不過,她會和嶽父千裏迢迢趕去杞州剿滅暗,這就表明她非常清楚澤兒的景況,甚至可能比他更清楚。那她是剛巧人在淥州,還是,早就與澤兒有所聯係?

二十年,她依舊孤身一人,那許遲也不過是侍從般跟著而已,他也任這院子空著,隻讓下人日日清掃,時時打理,不讓外人入內,偶爾他還會宿在這裏,仿佛她隨時會回來一樣。

蕭嶽這個人,是自己珍愛的,就會永遠珍愛著。

盡管沉浸在思緒中,但身為武林高手,門邊一閃而過的身影還是讓蕭嶽察覺了。被窺探的不悅讓他皺起眉峰,沉聲喝道。

“誰在那邊?”

沒有人回答,那窺探者卻也未逃走,隻隱沒在門外,沉默著。

眉峰更深地皺起,又鬆開,蕭嶽大致猜到了來者的身份。應是門中的什麼人吧,否則斷無法這樣出沒,但他已經發話了,卻還不露麵,也不回答,就太不懂規矩了。

門外站著孟夫人,沒有丫鬟們跟著,她獨自倚靠牆壁,靜靜地望著不遠處那作為蕭嶽書房來使用的樓閣。兩地之間有筆直的長廊直接相連,卻又碧樹成蔭,花草繽紛,很好地為這座小院隔去了外堂的喧囂。

她就這麼癡癡地看著,充耳不聞院內蕭嶽的喝聲。直到蕭嶽大步出來,略驚訝地看著她,然後關切地走近。

“夫人,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病還沒好,就該多休養,有什麼事,找丫鬟們傳個話就行,不必親自過來找我。”

孟夫人這時才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英挺偉岸的丈夫,低下頭,黯然道。

“嶽,我夢見月城姐姐了。”

“——你又夢見她了嗎?她現在怎麼樣了?”

低著頭,孟夫人的眼睛急劇地顫抖,丈夫的語氣,好像嫉妒的語氣,讓她的心髒一陣陣地收縮,緊得發疼。

“她很好,依然是那麼美麗,像一枝白蓮,美極了!”

“哦……對,是應該這樣,我也覺得時光的流逝肯定磨損不了月城的美。她啊,即使做了祖母,也還會那麼美麗。”

蕭嶽的語氣十分溫柔,他記起楊珖簡短的來信,仍是白蓮般清雅,恍若長在永恒的天池裏,他想月城就該是那樣美麗得不受時光拘束的。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夢裏看見的,永遠隻有月城愈走愈遠的背影。

抬起頭的孟夫人眸中一片平靜,恰如其分的擔憂讓蕭嶽深感她的明理。

“嶽,你真的能找到她嗎?”

“當然能。”

蕭嶽朗然笑了出來,與孟夫人分享了來自杞州的好消息。

“楊珖見到月城了,在杞州,她和嶽父大人也帶了一批人去剿滅暗。說來還是他們兩邊通力合作,才把暗徹底粉碎了的。”

“真的嗎?太好了,姐姐她果然還是一直都關心著澤兒!啊,那就是說,姐姐不久就可以回來了嘍?我的夢原來是個好兆頭哩!”

“……不,月城她……已經連夜離開了杞州,楊珖正派人追蹤。巧得很,楚懷鬱夫婦在麟趾山遇到的那女子真的就是月城,我已經著人趕去麟趾山了,若趕得及,還能趁月城再度消失前攔下她。”

“姐姐她,還是不想回來嗎?她仍然不能原諒我?”

孟夫人頓時神情黯然,蕭嶽看她臉色欠佳,趕緊扶著她進了院子,在那株大銀杏樹下的石凳上坐了。

“你別這麼想,月城隻是……不習慣而已,嶽母去世得早,嶽父未續弦,又好率性而為,月城也是長期研習醫藥,平常少與人來往。她絕非冷傲之人,你不要那麼想她。”

溫柔深情的一番話說得孟夫人的眼眶霎時紅了起來,她扯起唇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說韋月城不習慣,那麼她呢?她是堂堂孟家的小姐,三妻四妾,她早該習以為常才對,可為什麼聽他這麼說起月城,甚至連看他走進這小院,她都覺得自己早已無法忍受?

快馬加鞭趕回南陵的隻有楊珖、楚懷鬱和紅榴等幾人,餘下的都追著韋月城的蹤跡而去了,至於蕭漩,他則還留在了杞州,說是想多見識見識西南的風情。對這位總在外遊曆的三公子,楊珖並不太熟悉,既然門主也沒有要他一定管著蕭漩,所以他同意了。

詳細介紹完玉龍山之事,楊珖端起茶杯,慢慢地啜飲著解暑的清茶。

月餘不見,門主神采依舊,隻是孟夫人看來氣色欠佳,而坐在對麵的蕭澈,果然也還是一臉寒冰。楊珖忽然想起蕭漩絢麗如春陽的笑容,蕭漩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即使是在他們殺入玉龍山裏的時候,無論處於怎樣的激戰,蕭漩都是淡淡地笑著的,而到最後當楊珖答應讓他留在杞州的時候,他的笑容最為和煦、最為明朗。可是,這樣的蕭漩,武功卻出人意料地淩厲陰冷。

話說回來,這三兄弟裏麵,還是少主蕭澤的武功最為純厚。

“門主,麟趾山那邊可有消息了?”

楊珖想起這一茬,便放下茶杯,平靜地問。蕭嶽搖頭道。

“還沒有,不過算來他們也該抵達麟趾山了,正好,我本也打算等你回來,便親自去一趟麟趾山,澤兒那邊我也傳了信過去,讓他跟我一同去見他母親。”

“可是門主,夫人她回到麟趾山的時間肯定早於您派去的人,倘若夫人又匆匆離開,您去麟趾山隻怕也找不到人,空走一趟。如此,倒不如先等等那邊的消息,再做決定。”

“不必,我跟月城,早該好好地聊一聊了,沒有別人打擾反而更好。況且聽說麟趾山半年都是風雪天氣,我也想看看她這二十年是怎麼過的?”

明白在這件事情上,別人不好插嘴,楊珖也就不再多話。蕭嶽頓了頓,又道。

“許遲的武功,精進很多麼?”

“是,如今的許遲,我沒有把握一定勝得了他。”

“是自創了招式,還是磨練出了更快的速度、更深厚的內力?”

“招式倒是愈發簡單,但速度之快,絕對連那龍火堡堡主也比不上。”

楊珖的評價向來是極中肯的,他既如此說,就證明那許遲如今的武功的確已十分出眾。蕭嶽隻覺心中意念回旋,嘴唇動了動,卻隻道一聲。

“……是嗎?嗬,這樣也好!”

蕭嶽是個行動力極快的人,更何況在接到楊珖來信時就已決定要親自去麟趾山找韋月城,故此門中事務是早已布置好了的,留下楊珖協助蕭澈全權代理諸事後,他當天下午就快馬加鞭出了南陵城,直奔西北的麟趾山而去。

吊蘭柔軟的枝葉如綠絲般垂下,在微風中輕輕地擺著,合著旁邊滴翠的芭蕉一起,如玉屏般半掩了廊外強烈的午後陽光,恰好給人一段安眠。上官鳳儀原本隻是想來看看的,孟夫人這幾天身體不適,蕭嶽出發前一再囑咐她要好好照顧婆婆,於是她處理完管家報上的些瑣事,就先彎過來探視孟夫人。發現孟夫人正在午睡,她低聲召過孟夫人身邊的丫鬟來問了問情況,正想離開,孟夫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