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有人保護。”
薛羽聲倚在欄杆上,夜色如水,螢火的微光飛出點點浪漫。
顧顯很輕微地動一下眉,隨即笑道。
“那也好,他們不一定找得到你,但凡事必要小心。煦兒武功雖不錯,隻是對敵經驗到底少了些,你可別再隻帶著她就到處亂跑。”
“多謝你提醒。”
“不敢當,這災禍說來卻是我給你惹上的了。”
薛羽聲笑笑,轉眸看向他。
“無妨,我倒覺得沒什麼,很刺激的體驗。”
“……哦,這樣啊,嗬嗬嗬,薛姑娘還真是無畏!”
顧顯笑兩聲,直覺此話題不宜深談,忙道。
“那薛姑娘就請多保重了,在下還有約,先告辭。”
看顧顯兩步翻出樓外,沒入夜色中,薛羽聲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幾許。她把伏在欄杆上的身子俯得更低了些,偏著頭看向身後煦兒終於緩和的神色。
“煦兒,你說我們到京城去逛逛,可好?
“好,小姐想什麼時候去?”
“過幾天吧,得先見見三爺家的那位。”
“嗯,那我去準備。”
“去京城的事不保密,但也別張揚出去,隻說出去散散心罷。”
“小姐放心。”
煦兒說著,已利落地退下了,薛羽聲小小地伸個懶腰,轉身走到榻邊想躺會兒時,身後卻突然傳來異樣的感覺。她側了側眼眸,依然自如地在榻上坐下來,抬頭便正好看見欄杆邊背向月光而立的沈珈,不覺鬆了口氣。
“你們的消息可真靈通。”
“剛好而已。姑娘進城的時候,我正巧在旁邊一家酒樓上。”
“那適才顧顯過來,你也知道了吧。”
“是的,在下今晚正是為此而來叨擾姑娘。”
沈珈拱手施禮,溫然笑道。
“三爺去年偶然之下得知顧公子竟去了東月國,此後卻再無消息了,不知薛姑娘可能道出一二來?”
“他去東月國的理由我不知道,不過你們應該能猜到的,至於我所知的僅是他好像無意中把東月國的玉璽給偷回來了,結果惹來東月國刺客的追殺。我昨天出城賞花,就是因為這個才遇上他的。”
“——玉璽?”
沈珈驚訝,繼而笑了出來。這位顧公子,果然不可以常理度之!
“那麼姑娘可知道顧公子在東月國探到了些什麼消息嗎?”
“這倒沒有。事實上,看他平常一幅花花公子的樣,在要緊的事情上卻是一點都不給人揣度打探的機會。我會知道他偷了玉璽,還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那個玉件就是東月國的玉璽。”
“唔,那麼姑娘覺得顧公子有隱瞞的意思麼?”
“應該是要隱瞞的吧,他今晚上來原是想勸我躲一陣子,免得東月國刺客找上門來的。”
微微點頭,沈珈道。
“那姑娘決定去京城,是為此麼?”
“也不完全是這個緣故。日子太無聊了,想去京城轉轉。”
“也好,那我派人護著姑娘,走水路吧?”
“這些還是我來安排吧,你們就別出麵了。我大致能猜到三爺如今的情況,還是小心為好。”
“沒關係,姑娘的安全要緊。”
“不妨事的,我有人保護。”
沈珈的目光不覺頓了一下,很輕微,若非是薛羽聲,大概也沒人會注意到。
“這樣的話,那姑娘路上還是多小心,倘若有事,我會派人與姑娘聯係,還是以上一次那個飾件為信吧。”
“好。”
“哦,對了,姑娘此去,打算玩多久?”
“說不準,要是京城有趣的話,也許就在那兒過完這個夏天了。”
沈珈低頭略想了想,道。
“既是如此,三爺的那句話,我想現在告訴姑娘應該合適了。三爺說過,倘若姑娘什麼時候有意歸去,三爺願助姑娘一臂之力。”
“哦。”
薛羽聲淡淡應了一聲,她搖了搖手中精巧的玉骨扇,慵然笑道。
“有勞沈公子替我謝過三爺,不過羽聲已經放縱慣了,就這麼著吧。”
站在暌違多年的城門前,嚴陌瑛也不禁有瞬間的感慨。
當年鮮衣怒馬踏花歸去的少年郎早已規規矩矩地坐進品級森嚴的車轎裏,偶爾的風卷簾動,便如當年他們的父兄般淡淡看著又一批年輕的華服公子騎著馬佩著劍抱著滿懷蓮花穿街過巷,嬉笑著逐雕車香塵而去。
激情與風雅,終於不再是他們的驕傲;錦緞做的朝服、玉石刻的官印,藹藹宮門深處,他們把曾經昂揚的家國壯懷變成一紙紙公文,變成金鑾殿上家族之間自己之間微妙的平衡。很多時候已難於說清他們這樣是否能叫做春風得意,灰色吧,雖模糊些,卻是最好的形容。
“陸基,你說我回來會不會後悔?”
跨進城門的那刻,嚴陌瑛喃喃地問著自己其實也未理清順序的話。他並不期待陸基能給予一個切實的答案,因為他知道,陸基絕不會給他任何確定的判斷,陸基隻會默默地站在他身後,等他做出選擇。
“後悔沒有用,公子說過,隻要做好取舍就行了。”
“嗬,取舍啊?”
沒有回應主子那句疑問,陸基依然如沉默的鐵戈般杵在嚴陌瑛身後,聽見他說先回歇腳處,就跟著他往城北而去。
這時已近傍晚,太陽還很火辣,但街上的行人明顯多了些。嚴陌瑛慢慢走在街頭,易過容的臉看來平凡得緊,就如街頭一抓一把的書生,但若是再留心一眼便會注意到,因為他那從容華貴的氣質還是突出得很,尤其當那雙天空般深遠的湛黑眼眸緩緩流過人群的時候。
一列車駕迎麵緩緩駛來,路人似乎早已認得,豔羨的目光緊緊跟隨著高頭大馬的護衛與嬌俏的侍女,還有當中那輛華貴的馬車。
“嘿,看,是東靜王妃呢,又是從宮裏邊出來的吧。”
“肯定的,你沒看這個月王妃幾乎是天天早上從這條道過去,下午從這條道回來,有時還宿在宮裏哪。”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呀,太後寵著唄。”
“誒?這倒奇了怪了,不是說當初這場婚事太後反對得不得了嗎,怎麼如今這麼寵著?”
“那誰知道啊。”
“這還用猜,兒媳婦又漂亮又能幹,說話又好聽,誰不喜歡!要是再給生個大胖小子,可不知道還要怎麼寵呢?”
“嗬嗬嗬,也是,我那媳婦,現在娘比我還疼。”
人們的笑鬧在車駕駛近身邊時嘎然而止,青紗飄逸中隻能模糊看見一個人影端坐其中,成婚那日的驚鴻一瞥早把東靜王妃的美貌化成了傳奇。
嚴陌瑛靜靜地看著那車駕駛過、走遠,平淡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波動,但心中頓時湧起的萬般感觸卻著實讓他不禁想歎息。
沈盈川就是馮綠岫,或許也該稱她為沈綠岫,跟皇帝有著家破人亡之仇的女子,跟蘭塵親若姐妹的女子……她會不會真的就是南安王的女兒,而一年多前馮家莊的那場殺戮也正是為此?可是弘光帝的反應,又不像。
而在這場婚姻裏,蕭門、蘭塵,又各自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嚴陌瑛當然是不便堂而皇之地回那座典雅軒麗的禮部尚書宅邸裏去的,他不是犯人,隻是他的家世他的那份能力,曾讓先帝的神經過度敏感。而雖然這已是新帝登基的第五年,但有些忌諱,是一樣的,他的父親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公子,需要我今晚就去告知老爺和夫人麼?”
“明日再去吧,你也先歇歇。”
“是。”
“今晚我想在街上走一走,叫人遠遠跟著就好。”
“還是讓屬下跟著公子。”
“不用,我自會注意,你也可回去看看。”
陸基沉默了片刻,才道。
“……不必了。”
嚴陌瑛也不回頭去看他,隻輕歎了一聲。該點的話他已點了,這到底是陸基自己的事,他得自己去把握。
京城最繁華的長街兩邊依舊是酒樓茶肆林立,沒到用膳時候,不過已有許多馬匹係在樓下的柱子上,樓上的人或對麵閑談或以種種神色種種心思俯視著這皇城腳下的人影浮動。
嚴陌瑛經過雲霧茶莊時,隻是慣性地側頭瞅了一眼,這是他少年時期常來的地方,人又總有些懷舊的。不過,他沒想到曹峻的眼睛已如此厲害。
“公子,曹大人好像跟上我們了。”
“沒關係,就讓他跟著吧。”
嚴陌瑛目不斜視,依然步履悠然,他拐入左側一條小街,走到頭,再朝右,不緊不慢,一如街頭那些賞玩京都氣象的外來書生。
小街也走到了頭,連著京城又一個繁華去處。看見店鋪上掛著的牌子,嚴陌瑛笑了笑,重瑛書鋪麼,倒是個見他的好地方。
“我們去書鋪裏看看。”
“是。”
進了書鋪,嚴陌瑛順著展覽書冊的長架緩步踱入後堂,這裏也有書,不過都是些冷門的書籍,這後堂也就基本上沒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