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將蘭塵母子托付給這幾年安排於他身邊的護衛,蕭澤先行打馬趕回南陵城中。楊珖與信使早已等候在書房裏,見蕭澤進來,忙拱手施禮。
蕭澤擺了擺手,先問道。
“傷情有多嚴重?”
“回少主,二公子中淬毒暗器,是何種毒尚不知,但毒性劇烈,又被人趁機重擊一掌,傷及髒腑。以二公子的武功,當時即昏厥。至屬下由淥州出發時,已派人急請楚大公子趕赴淥州。”
聽到最後一句話,蕭澤略略放下心來。信使自然不知道,楚懷鬱夫婦是按照嚴陌瑛的計劃,正在淥州等著北上聊城的,這回卻是正巧。
“到底怎麼回事?知道是誰襲擊二公子的嗎?”
信使搖了搖頭,歉疚道。
“不知。當日二公子是要依例前往馬市的,夫人與遠公子也一起出門,準備拜訪淥州刺史夫人。在錦繡街上,遠公子突然肚子痛得厲害,二公子便抱起遠公子準備用輕功直接趕回去的,誰知就在躍上屋頂的那一刻,被人襲擊。因懷中有遠公子,二公子沒能全部躲過對方的暗器,混戰中,又被人擊了一掌在背上。對方的武功部分頗為怪異,但都十分高強。”
“沒發現什麼線索?”
“到屬下離開時還沒有,對方有一死兩傷,死者被灑了化屍粉,完全化為一灘膿水。”
聽到信使如此陳述,蕭澤的眉峰緊緊皺了起來。他先對楊珖道。
“楊總持,速去請擅毒的高手來,盡快趕往淥州。”
楊珖明白這指的是冼夫人,也知道除非蕭澤親自拜托,否則那位冼夫人隻怕不會這麼幹脆地去淥州救人,他便忙出了書房。
蕭澤又問信使道。
“對方的埋伏手段如何?打扮可有何特點?武功之間的相似度呢?遠兒突然肚子痛,是否另有隱情?”
“埋伏極為精巧,屬下當時正好隨二公子一道。他們全部隱身在錦繡街兩邊的茶樓上,第一波的攻擊便是密集的暗器,到他們出手前,屬下並未感覺到異樣,過後問起來,大家都是這樣的。打扮上也毫無相通處,各式各樣的都有,未見有何特征,武功上也是如此。遠公子肚痛,回來請大夫診治了,說是中毒,幸而不害性命。但這毒卻中得蹊蹺,公子等人的膳食皆由院裏的小廚房所製,都是門中多少年的老人了,外人混不進來。且單單遠公子一人中毒,其餘人都無礙。”
“——還有別的什麼嗎?”
“回少主,沒有了。二公子是中午遇襲,屬下下午便自淥州匆忙出發,之後的消息,屬下便不知。花舵主已親自探察此事,淥州分舵戒嚴。”
“嗯……好,你先下去休息吧。一路辛苦了!”
“屬下愧不敢當!”
信使垂首而立,蕭澤喚了一名侍衛來,命他帶信使去休息。待他們退出書房,蕭澤走到書架後,轉出暗櫥來,取出各分舵這一年送來的有關江湖新勢力的調查信函,在書桌前一一攤開。
這時,楊珖也帶人來了。
發髻經年高高盤起的冼夫人毫不在意右臉上袒露的那道從額角直拉到唇邊的傷痕,她悠然自若地走進書房,揀了張椅子坐下,笑道。
“你這書房倒大得很啊,風景也不錯,整個蕭門盡收眼底了!”
蕭澤親自斟了杯茶水奉上,笑道。
“冼姨要是喜歡偶爾看看這高處的風景,隻管說個地方,蕭澤一定給冼姨蓋座高樓起來,一覽紅塵小。”
“哦?話說得這麼滿啊,那我要是想選在皇宮正中呢?”
冼夫人挑眉,含著溫然笑意瞅著蕭澤。
拱一拱手,蕭澤喟然笑道。
“冼姨果然厲害!這個地兒嘛,蕭澤不敢保證,不過也許將來,聖上真會準了您這要求。”
“會有這樣的事兒?”
“或許。”
端起茶杯啜了兩口,冼夫人這才慢條斯理道。
“說吧,找我來到底為什麼事兒?”
“冼姨可否救救我二弟?”
視線一斜,冼夫人啜著茶水,明知故問。
“哪個二弟?”
“蕭澈。”
“——不救。”
想起了“蕭澈”是何許人的冼夫人幹脆地蹦出這兩個字。
“冼姨,求您了,他是我弟弟。”
“弟弟?澤兒,你哪來的弟弟!月城可就生了你這麼一個兒子,這麼大個人了,別去給我到處亂認親。”
苦笑一下,蕭澤不禁在心底深歎:這好不容易哄好了一個外公,又來一位冼姨,怎麼娘她那般看得開,身邊人卻都那麼死心眼呢?
歎歸歎,臉上卻不敢表現出分毫來的,蕭澈的毒很可能至今還未解,絕容不得他這裏耽擱功夫。
“冼姨,您也知道,我娘當年獨自離去的時候,我才一歲。不管孟姨如何,我一個人在這蕭門裏,最維護我的就是我這二弟,後來甚至為了我不惜與他母親決裂。這樣的兄弟,我若不珍惜,豈不是忘恩負義?娘說過,冼姨是個重情誼的人,我若涼薄至如此,冼姨您真會看得起我麼?”
冼夫人沒說話,看似悠閑地一口一口將那杯中的茶水慢慢啜完,這才瞥了蕭澤一眼,起身道。
“能說會道這點,你跟蕭嶽那家夥還真是像!可別越長越像他才好,否則哪天死在街頭我都懶得管!得了,你那二弟在哪兒?”
鬆了一口氣,蕭澤忙站起來。
“多謝冼姨相助,可是二弟不在南陵,他在淥州幫我管理蕭門北方的事務。此次遇襲,很可能就是針對我來的,還請冼姨千萬答應北上一趟救人。”
“哼!得寸進尺!”
“冼姨——”
“還不叫人備馬去!”
甩袖走向書房門,冼夫人的表情卻不像聲音那麼冷,蕭澤放下心,趕緊送她出去。雖然對冼夫人言語中怠慢自家門主不滿,習慣了以總持身份要求自己的楊珖還是本著大局為重的觀念,去命人準備馬匹和護衛了。
出了書房,冼夫人在欄杆前站定,展目看向春意勃發的蕭門,忽然道。
“澤兒,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已有31歲了吧?”
“……是,冼姨說得沒錯。”
“到現在還不肯成家的理由是什麼?”
——果然!
蕭澤保持著臉上的微笑,類似的問題他已經聽了六年。因為蕭門的人已充分了解到他的堅持而終於得了些日子的耳根子清淨,怎麼,娘那邊的又開始了麼?
“抱歉,冼姨,我不成家自然有我的理由。”
“噢,什麼理由?”
冼夫人裝傻,鐵了心地要為擔憂卻不語的韋月城挖到蕭澤的秘密。
臉上的笑容動了動,蕭澤歎口氣。冼夫人不比蕭門眾人,她是母親的摯友,是答應了幫他救蕭澈,助沈盈川一臂之力的長輩,而且這問題,估計也是替母親問的吧。
想了想,蕭澤微笑道。
“比起把花移栽到院子裏,我想我更喜歡她長在清曠的山穀中,反正我隻要守好那山穀就行了。您說是不是呢?”
極有個性但又未免讓人覺得隨意了的答案讓冼夫人瞪了瞪眼睛,道。
“——你們母子倆,還真是一個德性!”
“哈哈哈哈,是嗎?”
蕭澤訕笑兩聲,不予置評。
有意見歸有意見,楊珖那邊一準備好,冼夫人也不勞蕭澤催促,立刻就帶上自己簡單的行李,在幾名護衛的護送下,快馬加鞭朝淥州而去。
當晚,蕭澤在後院開闊的草地上沐著沁涼的月色默然負手站了半晚,忽然轉身,要蘭塵把放在亭中石桌上的黑曜拋過來,一套蕭家劍法頓時揮亮了這沉寂的春夜。
蘭塵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待蕭澤收了劍式,她斟了杯茶水。
“公子,站累了的話就來坐坐吧。”
蕭澤輕輕喘口氣,笑了笑,走回到亭子裏坐下,端起蘭塵推過來的茶杯,一口飲盡。蘭塵淡淡地又給他倒了一杯,蕭澤拿起杯子喝了兩口,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