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聊城再戰(1 / 3)

弘光十三年的除夕,是在整個江湖的嘩然中迎來的。

蕭漩的出現是個意外,他如今囂閣閣主的身份是個意外,而他的提議,更是意外,一時在武林裏引起軒然大波。或許對此不感意外的,就隻有蕭澤與蕭澈了。

元宵即將過去,年要結束了,蕭澈也將帶著妻兒北赴淥州。臨行前一晚,兄弟二人在清園裏暢暢快快比完一場劍法,又提著酒壇在屋頂對著空中碩大的金色月亮痛飲起來。

蕭澈寡言,蕭澤也不多話,酒壇子快見底時,蕭澈低著嗓子道。

“大哥,三弟……要怎麼辦?”

“我來處理。”

“大哥的意思是——”

安慰地對蕭澈一笑,蕭澤道。

“他要重新分配江湖,這我沒意見,反正江湖勢力總是不斷更迭的,絕不可能固定下來,隻要蕭門無礙就行。但囂閣的另一麵,澈,送來的那些消息你也都看到了,囂閣與那支殺手組織之間必定有牽連。”

“……是的。”

“如此的話,我就不能保證什麼了。我隻能說,盡量不傷著漩,盡量。”

“隻有漩?”

“嗯,隻有他,囂閣不可能在範圍內。”

對著蕭澤肯定的視線,蕭漩放下酒壇站起身。

“是,大哥,我知道了。”

點點頭,蕭澤朝他按按手,笑道。

“好了好了,坐下吧,把這最後一點酒喝完,咱們就回去睡覺。明天,大哥給你送行。”

酒是好酒,佳釀入口帶給人甘冽的享受,但心底漫過的情緒卻沒法像喝酒一樣痛快地飲下去,痛快地排遣給這月夜。

他們是兄弟,這世上僅有的血脈相係的兄弟,這世上難測結局的兄弟。

南陵精巧而熱鬧的花燈之夜,找不到幾個蕭澈走後,蕭澤獨坐在清園高高的屋脊上,這一刻,他很想念有蘭塵和蘭蕭在的日子。雖然那其實也沒什麼不同,但有人輕笑著閑語家常,有人眼眸清淺地剪一把花枝而來,有人抬眼彎起一抹唇角,叫聲——公子……

那種感覺,便是一段歲月悠然。

“少主,京城的信使到了。”

“好。”

從屋頂跳下來,蕭澤已收拾好情緒,他朝書房走去,依舊是蕭門那個脫略不羈卻終究也圓融了許多的少主。

“能查到三弟在京中的行動嗎?”

看完屬下送來的信,蕭澤斜靠著椅背問,那信使稟道。

“少主,這個恐怕有點難。三公子進京後據稱閉門不出,那處囂閣的宅院又守得極為嚴密,我們滲透不進去。”

“……哦。”

“不過,少主,有一事頗蹊蹺,舵主命我說給少主聽聽。”

“哦?什麼事?”

“是皇宮裏傳出來的,據說這個月來,皇宮裏每晚都有白影出沒,就在各宮院間飄忽,禦林軍戒嚴了幾晚都沒能抓到點蛛絲馬跡,弄得神神鬼鬼的,宮中惶恐萬狀。連太後都受驚了,聖上隻好命寺院誦經作法,安定人心。”

“對那白影,還有什麼具體的描述嗎?”

“這個就多了,有人說那白影浮在空中,有青麵獠牙;有人說是著喪服的女子,長發曳地,可絞殺人,所過處,水漬經夜不幹;也有人說其雌雄莫辨,人鬼難分,煙霧一般,可看而不可觸。”

“這樣啊……算了,這種事不必理會了,傳令舵主,取消對囂閣閣主的監視,嚴密注意飛雲山莊在京中的動向,千萬不要漏了那位莊主夫人的娘家。”

“是,少主。”

“好了,你且去休息吧,後天再回京城。”

信使告謝,拱手退下。蕭澤撫著下巴,歸納這些日子傳來的消息。

自離開京城之日起,囂閣除在飛雲山莊召集江湖人士外,再沒有什麼稱得上特別的動作,蕭漩露臉雖在江湖上引來一片失態的驚叫,但他也隻是公示了自己的野心,目前還不見任何非同尋常的言行,往京城去的這一路上,他遊山玩水,結交各地江湖人物,一如當年滿天下的遊曆。但他去京城是為了什麼,卻沒對任何人說,連個表麵的理由都不給。真要猜測的話,蕭澤不得不往之前調查的囂閣與那殺手組織間的聯係上想,而那殺手組織與弘光帝又似乎關係匪淺。那麼,蕭漩進京,是為了見弘光帝麼?既然不想明說,暗中前往豈不更好?若與弘光帝無關,那他何以往京城一趟?沒有任何一個大的江湖門派會把根紮在京城的,那裏隻有環繞皇宮而生的官宦之家。

而且,蕭漩始終未透露囂閣到底在何處。

至於朝中局勢,目前來看,一切是非常令弘光帝滿意的。他選中的親信都如他所期待的逐步在朝中掌握起權力,以兵部尚書顏杉為中心,輻射整個朝廷。而這樣的現狀,是嚴陌瑛所容許的,綠岫領兵在外,朝局平穩,一者可安撫弘光帝;二者,於糧草調度等問題上,都可以為他們提供最好的保證;三者,所謂欲擒故縱,嚴陌瑛的思慮,果然縝密得很。

宮中白影麼?嗬,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外公正玩得高興吧。無所謂,以那位老人家的武功、精力以及頭腦,楚夫人這時候,或許已經離開了皇宮。很大的人情哪,楚懷鬱應該可以把他所知的囂閣的秘密,說出來了。

“來人,請四公子。”

蕭澤起身朝窗外傳出命令,即有屬下應聲而去,他則閑閑地踱到書架邊。這屋裏一應書籍文卷的擺放之前都是蘭塵負責的,她走後,接替的丫鬟也按照她的分類方式來做,蕭澤用起來依然順手。比如這一套“鎖玉屑”編輯的《西窗夜語》,蕭澤揀起最上麵的一冊,不消翻看他也知道是昭國人耳熟能詳的《西廂記》,而往下的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出自蘭塵筆下的這些故事,把一群另類卻又性情真切的女子展現在昭國人麵前,再經由那些傳唱天下的詩歌、經由鏗鏘婉轉的戲文,經由他們有意的宣揚,影響著昭國人接受了東靜王妃掛帥出征這一亙古未有的傳奇。

“大哥,你找我?”

“哦,潛來了,坐吧。”

蕭澤放下書,回過身來,笑著招呼蕭潛。隔了多年,蕭潛如今已是能獨當一麵的江湖少俠,但在亦兄亦父般的長兄麵前,蕭潛還是坐得非常端正。打量了這個最小的弟弟一番,蕭澤笑了笑,給他斟了杯香茶。

“潛有沒有自信打敗大哥?”

愣了愣,蕭潛認真地想了片刻,答道。

“現在還不行。”

蕭澤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他笑出了聲,然後對蕭潛道。

“你跟蒼山派掌門的那場比試,我看到了。”

“——咦?大哥當時也在?”

“嗯,我剛好在附近,聽說後是特地趕去的。”

“那難怪楊總持可以突然出現救下我們,多謝大哥!”

對站起來行禮的蕭潛壓了壓手,蕭澤微笑著給他續滿了杯子。

“雖說勝得有些狼狽,不過你畢竟是贏了他,不錯!潛,你今年已經二十三歲,江湖上曆練得也夠了,該回來幫蕭門了。”

“是,有什麼事,大哥盡管吩咐!”

看著雙目炯炯的蕭潛,蕭澤笑了笑,大器晚成,這個弟弟倘能過得這一關,蕭門,便可以放手了。

“西南杞州分舵舵主江啟越,你見過的吧?此人有問題,你帶門中三位高手去探探,明查暗訪皆可,我隻要結果。”

“是!”

“……會很危險。”

看見兄長平淡神色中的關切,蕭潛自信地笑道。

“大哥,蕭家子弟,自當為前驅。大哥當年,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好,你明日便出發吧。”

春色無邊,卻也不過千裏共賞,當它駕著東風從江南一點一點吹到北方那片廣闊大地的時候,江南柔美的草長鶯飛也差不多要過去了,北方的春色正開始。雄壯的高山、遼遠的草原,順著這輪廓鋪開的綠色映著金黃的戈壁與沙漠,一條長河蜿蜒其中的澄澈,就是沈盈川縱馬山巔所見的天地間的壯美。

當年從軍雁城杜長義麾下時,固然也見過北國風光,卻沒待夠一年,此等景致自是無緣得見。今日本是要與嚴陌瑛等人出來察看地形,卻有了這意外收獲,讓她的心情很是不錯。

“元帥,看來西梁今年也會有個好年景啊。”

一名幕僚眺望這景色歎道,沈盈川聞言,微微一笑。

“這才好啊,西梁災荒解除了,邊境之困才能真正得到解決。”

“元帥所言極是,西梁此役,本就是為了搶劫我昭國財富糧草度過天災。倘災荒持續,他們縱是死,也斷不肯退兵的。”

另一名幕僚也感歎著,孟栩輕輕敲著馬鞭,輕笑道。

“這是一種情況,但如西梁北燕之類,就算沒有天災,他們也時刻覬覦著我昭國的富饒河山,要能真正解決掉這北方大患,才好啊!”

“唉!千百年來皆是如此,司馬大人,這怕是沒辦法了。就算滅掉這個西梁,亡了這個北燕,不久,草原上又會興起新的民族,他們隻會比西梁北燕更野蠻、更剽悍。”

先前那名幕僚說著直搖頭,孟栩唇邊仍掛著淡笑,看看沈盈川,又看看嚴陌瑛,沒說話。沈盈川瞟他一眼,眸底掠過一抹笑,她驅馬往前踏上幾步,舉起馬鞭指著遠方西梁的國土,對眾人道。

“當年夏氏皇朝元初帝時,西出聊城千裏,仍是我昭國大地,百姓安享太平一甲子。如今眾位英雄在此,難道還不能重現先人偉業麼?”

沒有人做聲,隻有春風自耳邊嘯過,沈盈川馬背上挺直的身影旗幟一般招展在藍天與大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