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報告中說到狼,”我說,“還有十五隻狼?”
“是的,是十五隻狼。”
“您說的是州城動物園的狼嗎?”
“不,是野生的狼。”
“您怎麼知道是十五隻?”
“我讓人去普查了,我們為這些野狼編了號,是十五隻狼。”
“這麼說,狼是商州的一份家產了?”
“這當然呀!”專員得意地說,“假如沒有狼,商州會成什麼樣子呢?你們省城的人是不了解山地的,說個簡單例子吧,山地裏的孩子夜裏鬧哭,大人們世世代代哄孩子的話就是‘甭哭,狼來了!’孩子就不哭了,假如沒有狼,你想想……”
“這我是了解的,狼對於孩子們來說是恐懼的,”我說,“沒有狼不是更好嗎?”
“那孩子就一直要哭下去了!”
我笑了:“你是個生態環境保護主義者!”
“我是專員!”他說,真地就給我講起了大道理。
“你知道商州的山地有野兔、獾和黃羊吧,商州的黃羊肉是對外出口的,可狼少了下來,你一定認為黃羊會更多了吧,不,黃羊也漸漸地減少了,它們並不是被捕獵的緣故,而是自己病死的。狼是吃黃羊的,可狼在吃黃羊的過程中黃羊在健壯地生存著……老一輩的人在狼的恐懼中長大,如果沒有了狼,人類就沒有了恐懼嘛,若以後的孩子對大人們說:‘媽媽,我害怕,’大人們就會為孩子的害怕而更加害怕了。你去過油田嗎,我可是在油田上幹過五年,如果一個井隊沒有女同誌,男人們就不修廁所,不修飾自己,慢慢連性的衝動都沒有了,活得像隻大熊貓。”
“噢,聽說商州的大熊貓保護和繁殖基地裏為一隻大熊貓成功地做了人工配種,已經懷上孕了?”
“是的,”專員卸下了眼鏡,手始終在玩弄著一支批閱文件的鉛筆,“大熊貓之所以成為國寶,就是因為它逐漸失去了對生存環境的適應能力,缺少性欲,發情期極短,難以懷孕,懷孕又十分之九難產。你想想,現在人越來越多,森林覆蓋麵積越來越少,原本對狼的生存帶來了致命的危機,若要繼續捕獵下去,終有一天狼也會同大熊貓一樣的,所以我們頒發了禁止捕狼的條例。”
我是沒有真正地見過狼的,隻在西京城的動物園裏看見過一隻,而且遊園的那天,狼一直窩在棚裏臥著不出來,隻將那條掃帚一般長尾搭在窩棚門口。但以職業的敏感,我知道我遇到了一個非常好的寫作題材。當時心裏想,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眼見過狼的人可能相當多,但恐怕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狼這個名字和關於狼的血腥味的故事吧。作為與商州有著血緣關係的我,深受過狼災的土著人的教育,我是和專員的觀點不一樣的。他是外地人,他和他的家族沒有受過狼的危害;我隻覺得整個商州僅存下十五隻狼對我是一種輕鬆。可是,從理性上講,我又不能不同意專員的觀點。據報載,在這個地球上,每年有數百個的生物品種在滅絕著,若以此速度下去,人類將麵臨的是多麼可怕境地。而一個專員,能在現在普遍急功近利的仕途上將保護和禁獵的事提到政府工作報告中,這在中國若不是獨一無二,也是少而又少的難得,作為我是應該熱烈響應和積極配合了。當然更令我驚訝和著迷的是這才多少年,一個威脅人類的危險將可能變成一道供人欣賞的風景,這其中的內涵一下子刺激了我已經死寂了很久的創作欲望!我建議專員,能否讓我看看這十五隻狼的有關檔案,如果可能的話,我可以為這十五隻狼拍下照片。專員雙手很響地拍打著,甚至還用力地抓了抓我的肩膀,誇獎我的想法不錯,他說,十五隻狼還沒有建立什麼檔案,僅僅是編了號,而且這一切第一手材料為那個搞普查的獵人掌握著,“我通知那個獵人來見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