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狼把新郎吃了?!”我叫道。

“可不就吃了。”女人說,“狼是怕光怕火的,那晚上家裏燈火通明的,但狼偏就敢來了,來了把王生吃了。狼是先咬斷了他的喉嚨,就挖著吃他的肚子,大腸小腸流了一地,腳手是麻繩綁了的,腳手好好的。”羅圈腿過來給酸菜盆裏加酸菜,故意站在女人的麵前,說:“不讓你說王生,你還是說!他王生是豬變的,哪有一個男人長得白白胖胖……他原本就是狼的一道菜嘛。”

“你好好咒王生!”女人說,“你要不死,我天天就說我的王生,王生噢王生--!”

羅圈腿難堪地對我們笑笑。

“王生被狼吃的時候,他一定是叫喊了的,”女人還在說,“可屋裏鬧騰的聲大,誰也沒聽見,狼有吃過小孩子的,可誰會想到一個大男人家也叫狼給吃了!”

羅圈腿用腳踢著女人,女人用腳也踢了男人,竟嗚嗚地哭,羅圈腿抱了她就要往屋裏拉,她抱著木墩子不走,人和木墩子就被拉著一塊兒往屋台階下蹭,女人忽地抓住了爛頭的腿,羅圈腿就不拉了,爛頭說:“我扶你回屋歇著吧。”女人竟站起來,被爛頭攙進屋去。羅圈腿就繼續招呼我和舅舅吃飯:“吃吧吃吧,這裏以前真的有狼哩,你們瞧瞧,這牆上畫過的白灰圈,門前也挖過陷阱,我還有狼夾子哩,可現在好幾年卻沒見過狼的影子。跟狼攪拌了幾十年,習慣了,突然沒了狼,我銀在門前吸煙,還老想,怎麼沒了狼呢?”

女人在屋裏說:“你當然想哩,是狼送你了一個老婆嘛!”

不知什麼時候,翠花是跑進了屋去的,它忽地跑出來,叼著的是女人的一隻破鞋,說:妙,妙,妙!舅舅就喊道:“爛頭!爛頭!”

爛頭從屋裏出來,懷裏抱著六七個饃饃,說:“我給咱要些幹糧哩。”

吃罷了飯,天就黑了下來,一盞馬燈點著了放在屋庭的櫃蓋上,羅圈腿要留我們過夜。屋庭裏隻有一麵大土炕,留下來往哪兒睡呢?女人卻說這麼大的炕,十個八個都睡得下,就用炕刷子刷炕席,展被子,羅圈腿則拿了一根扁擔放在炕中,說我們兩口子睡在這邊,你們三個睡那邊。爛頭說:“我們都是學過習的,隔不隔無所謂!”舅舅卻堅持要走。

我說:“咱不住啦?”

舅舅說:“這兒住不成!”出門就走。

爛頭已經把行李卷放在了炕上,富貴卻把行李卷叼出來,氣得爛頭把富貴踢了一腳。

“他們要走,走了去,你就住下來。”女人說。

“這我就不敢了。”

“他是誰,人咋怪怪的?”

“是我們隊長!”爛頭說。

女子噘了嘴,坐在炕上也不肯起來了。

是羅圈腿送我們上的路,他甚至將三根火繩點著,讓我們一路上甩著,說是能防野物也能避鬼。他一直把我們送到了溝堖的峁梁上,指著那一處已經倒塌成一堵破牆的廢莊基說,王生的家原先就在這兒的。月光下,捆綁過王生的棗樹還在,我站在棗樹下,想象著狼怎樣在這裏吃掉了王生,不禁毛骨悚然,身子搖晃了一下靠住了棗樹,棗樹唰唰唰地響,幾顆去年的幹癟了的棗粒就掉下來。

羅圈腿卻向旁邊的一個磨台走去,磨台已塌了一半,磨扇還靜靜地在月下泛著冷光,爛頭悄然地對我和舅舅說:“那女人看著窩囊,其實長得不錯哩……”舅舅說:“滿口的錐子也不錯?”爛頭說:“那牙白呢!”舅舅說:“你這德性,受不得美人計。”爛頭就輕狂了:“她給我上美人計?看我怎麼個將計就計!”我說:“爛頭你口真粗!”羅圈腿卻在磨道外蹴下來,我還以為他是去那裏大便了,卻見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然後撿了一塊石頭使勁砸了起來。我莫名奇妙,過去看時,昆台那邊原來是一個墳丘,羅圈腿說,這是王生的墳,埋著王生的一顆頭和腳手的,他是在王生的墳上釘桃木楔哩。

“我恨王生哩!”他說。

“你應該感謝他才對呀!”我說。

“他的鬼魂一定是附在我老婆身上的,你不知道,那婆娘這一年半了,嘴裏隻說著他的王生,晚上就是和我睡覺,她還是叫著王生,她叫一聲,還要我應一聲。”

“你把楔應該釘在狼身上,”我說,“王生的墳是修在狼肚裏的。”

重新經過了棗樹下,羅圈腿拿腳蹬了蹬,樹上的幹棗全落了,他撿了一把給我,自個將一顆塞在嘴裏,舅舅卻把我的手打了一下,棗子打飛了,他說:“有冤魂的果子吃不得的!”羅圈腿登時大驚失色,說棗子他卻咽了,那麼大的棗子,一到嘴裏咕嚕就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