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錄2-17(2 / 3)

“我有什麼辦法?我隻不過打了一場馬球,見場邊一個女子一直看著我,便揮著球杆衝她笑了一下,誰知道過了幾日宮中傳來旨意,說皇上要將同昌公主下嫁於我——那時候我甚至連翰林院都進不去,可才過了短短一年,我如今已經是光祿大夫!”韋保衡急切地反問,仿佛替自己辯解,“夔王爺,或許您一出生就擁有這些,根本不在乎,可對一個普通男人來說,娶一個妻子,擁有錦繡前途,甚至一兩年就能登上高位,您能想象這樣的事情有誰會拒絕嗎?”

“可你要的太多了,韋駙馬,”李舒白緩緩搖頭,說,“你將豆蔻帶到公主府來,置公主於何地?而你明知公主和別人分享丈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卻還要讓豆蔻涉險,又置豆蔻於何地?”

“是……我爹娘也這樣說。但我……我真的舍不下她。公主發現豆蔻時,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請她容忍豆蔻,她答應了我,但一轉頭豆蔻就死在了這裏……在這麼淺的池子裏,她就算失足落水,又怎麼會死?唯一的可能,是被人將頭按在池子中的淤泥裏活活窒息而死的……”

他說到這裏,怔怔地看著水池邊的離離青草,喉口哽住,呼吸沉重,再也說不下去。

黃梓瑕隻覺得自己心緒複雜,也不知該同情他對豆蔻的情意,還是厭棄他對同昌公主的卑怯。

耳邊聽得李舒白的聲音,一向平靜的聲音也帶上冰冷的意味:“韋駙馬,你明知道公主有先天隱疾,在魏喜敏慘死、她夢見潘淑妃討要九鸞釵之時已經發作,卻還要雪上加霜,在她身邊再度製造危機重重的假象。本王倒是懷疑,所謂豆蔻魂魄不安、半夜知錦園鬼泣之事,就是你裝神弄鬼,企圖擊潰公主,為豆蔻複仇吧?”

“我隻是想嚇嚇她,並沒有想殺她……我真的隻是要嚇嚇她而已……”韋保衡茫然搖頭,“隻要我是同昌公主駙馬,我就有無比廣闊的前途,公主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們說,對我有什麼好處?”

“駙馬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嚇公主吧,”黃梓瑕忍不住說道,“您在馬球場上做一番手腳,讓本就寢食難安的公主請皇上派人入府調查,而在我們調查此事時,您又故意將一切矛頭與線索指向豆蔻的死,您是想借題發揮吧?”

韋保衡聽著她毫不留情的話,望著知錦園內深深淺淺的綠色,許久,終於深吸一口氣,說:“公主……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天之驕女,個性自然剛烈。她剛發現我與豆蔻的關係時,曾經十分氣惱,但我苦苦哀求,她見豆蔻年紀已大,又知道是一直照顧我長大的,才悻悻放過了。後來,在豆蔻死後,我曾看過府中賬目,發現她正派人給豆蔻找外麵的小宅,隻待那邊布置好,便要將豆蔻送過去。”韋保衡說到此時,終於怔怔地流下淚來,低聲說,“公主……實則不是壞人,她性子雖不好,但她已經著手準備將豆蔻送出府,又何必在這裏弄死她呢?”

李舒白與黃梓瑕默然對望,李舒白問:“所以,殺死豆蔻的人,不是公主?”

“我想不是她……但卻是一個能夠讓公主將此事承攬上身的人。”

他沒有再說什麼,但李舒白與黃梓瑕都在一瞬間知曉了他指的人是誰。

知錦園內一片寂靜,水風徐來,芭蕉菖蒲綠意襲人。

韋保衡的目光緩緩落在黃梓瑕的身上,說:“楊公公,你奉命到府中調查,不知是否已經發現了,這個精美華麗舉世無雙的公主府,原來還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可怕的秘密?”

黃梓瑕微皺眉頭,將自己多日來在公主府的見聞在腦中迅速閃了一遍。

“我原本拚卻自己受傷,隻想鬧大這件事情,讓官府介入調查,讓我能知道豆蔻為什麼死,能將那個即將登上大明宮最頂端的人扯下來……但是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公主……也會離我而去。”

黃梓瑕忍不住問:“你知道滴翠與豆蔻的關係嗎?”

“原本不知道,在聽說公主看見她就不舒服之後,我去平息那件事時,見過她幾麵。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是豆蔻的外甥女。其實她們隻是眉眼略有三四分相似,可一看見她卻總讓我想起豆蔻。”韋保衡垂下眼,艱澀地說道,“我也知道她想殺孫癩子,所以曾經私底下跟著她,想在必要時幫她一把……隻是沒想到會被你們發現。其實我也想過,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幫她殺了孫癩子,就當是因為她是豆蔻的外甥女,就當是為了……她長得有三分像豆蔻……”

黃梓瑕在心裏微微歎了口氣,便不再說話。

韋保衡茫然向李舒白行禮,說道:“如今,公主與豆蔻都死了,好像連真相也不重要了……若夔王與楊公公有疑問,盡管在府中查看吧。現在,我得去替公主守靈了;否則,皇上若知道我沒有盡心盡力,定會龍顏大怒。”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他直起身子時,又低若不聞地,輕聲說了一句:“公主要封閉園門時,我……在小軒之中,不小心將一個東西踢到了廊柱下。”

黃梓瑕與李舒白都聽到了他的聲音,但他卻如同隻是自言自語,轉身便離開了。

公主府的秘密。

不為人知的、可怕的秘密。

韋保衡走後,李舒白與黃梓瑕沿著知錦園臨水的回廊,慢慢地走到正中的軒榭。

在芭蕉掩映之中,小窗幽綠。被公主倉促封閉的小園內,一切物事都落了薄薄一層塵埃。

李舒白負手看著軒外池塘青草,黃梓瑕跪伏在地上,仔細地檢查每一個廊柱。一直查看到門和廊柱後形成夾角的一根廊柱之下,陰暗的角落之中,她才發現了一個小灰團。

在灰塵覆蓋之下,若不是她這樣仔細地搜尋,幾乎無人會覺察。

她伸手去拿,入手微軟,灰塵覆蓋下是一個紙團。她慢慢地展開,看見小小一幅箋紙上,寫著未完的兩句詩。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

“似”字的最後一筆還未寫完,寫字的人便已停下了手。揉過的素白雪浪箋,亂飛的灰塵,令這一行字顯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黃梓瑕的眼前,忽然有東西一閃而過——那是在周子秦的幫助下,已經燒成灰燼的那一片紙灰上迅速呈現又迅速消失的那幾個字。

或許是因為那種虛幻模糊的感覺,眼前這行字與被燒掉的那行字,在她看來,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感覺。

“不是同昌的字跡,”李舒白看著那兩行字,肯定地說,“每年皇帝降誕日,同昌給皇上備禮時,都會親自寫賀壽詞,我見過。”

黃梓瑕輕提起紙張一角,吹去上麵的灰塵。

明顯出自女子之手的娟秀字跡,有一種久不下筆的艱澀感,顯見當時動筆人那種遲緩徘徊的心情。

李舒白轉身往外走去:“走吧,你還有什麼想要知道的,現在就得去找府中人詢問了。”

身為公主的貼身侍女之一,垂珠自出事之後,就一直跪在公主靈前,幾次哭得暈過去,醒來後又繼續哭泣。黃梓瑕過去時,她的眼睛已經腫爛得流不出眼淚來了,隻呆滯地跪著。

黃梓瑕在垂珠的身邊跪下,給同昌公主焚香行禮之後,看向她的手腕。

她身披麻衣,衣袖下露出左手腕,一片凹凸不平的燙傷傷疤,從手腕到手肘,顯見當時傷勢的嚴重。

黃梓瑕低聲問:“垂珠姑娘,你手上這個傷痕,是怎麼回事?”

垂珠默然扯過衣袖,藏起自己的傷疤,垂首不言。

旁邊一起跪著的落佩含淚說道:“這是幾年前,公主因為好奇玩火,結果差點被火舌燎到。垂珠當時為了救公主,所以被燒傷了。”

落佩與墜玉、傾碧等人雖然也是滿臉淚痕,但和眼睛紅腫的垂珠相比,卻還是精神頭強多了。旁邊幾個侍女隨聲附和道:“是呀,垂珠對公主真是忠心耿耿,連皇上都誇讚過的。”

黃梓瑕以隨意的口吻問:“說到這個我忽然想起來了,前日有個姓錢的男人,號稱自己的女兒手腕上有個胎記,就在公主府中,不知各位可有看見嗎?”

垂珠默然搖頭,眾人也都說道:“我也聽說了,但手腕上有胎記的,府中好像還真沒見到。”

傾碧撇嘴說道:“肯定又是來攀親的嘛,京城誰不想和咱們公主府沾點親、帶點故?有家人在這裏做事,也夠他們出去炫耀一陣子了。”

“傾碧。”垂珠低聲喚道。傾碧悻悻閉上嘴,說:“我也沒說什麼呀,哦,對了……夔王府當然也不錯。”

看來垂珠在公主身邊侍女中儼然居首,難怪公主也說身邊人唯有她最為得力。

垂珠默然不語,用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臂,依然靜靜跪在那裏,她的頭埋得那麼深,以姿態明示自己不願開口。

但黃梓瑕還是問:“垂珠姑娘,我想問問,你素日與魏喜敏的關係如何?”

垂珠輕聲說道:“我們一起在公主身邊服侍,十分熟悉,但若說進一步關係就沒有了,畢竟侍女與宦官交往過多,也會……惹人閑話。”

她說到這個,倒讓黃梓瑕又想起一事,問:“聽說公主將你許配了他人,不日就要出閣?”

垂珠默然點頭,但又搖了搖頭:“原本定好下半年,對方雖不是什麼名門大族,但也在鴻臚寺任職,是官宦之家。若沒有公主,我是不可能嫁到這樣的好人家的。隻是如今……看來希望渺茫了。”

黃梓瑕也知道,對方原本就是看公主的權勢,所以才願意娶一個侍女,畢竟宰相門前七品官,同昌公主身邊的侍女,隻要銷了奴籍,有舊主幫襯,那也算是不錯的一條裙帶。而如今公主已死,一個侍女又怎麼能妄想對方信守承諾,前來迎娶她呢?如今垂珠前路何在,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