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大白(2 / 3)

等田七讀完了,紀衡說道,“朕登基五載有餘,從來勤勉政事,未敢有半絲懈怠,上不負蒼天,下不負黎民;廣開言路,納諫如流。雖然天資愚鈍,但亦無愧於先祖英烈,”淡定地給自己臉上貼了一遍金,他目光往群臣中一掃,話頭一轉,又道,“自古忠臣直諫,諫社稷政事也好,諫俯仰修身也罷,全部是證據確鑿,有一說一。你們倒好,也不知從哪裏聽來幾句虛無縹緲的話,便捕風捉影,混淆視聽,揪著無辜之人喊打喊殺,枉你們自稱忠臣,這樣做卻又與市井愚民有何區別?!”說到這裏,語氣已然十分沉冷。

底下眾臣見皇上發火,紛紛低頭不語。

田七卻是有些擔心。皇上如此說雖不算過分,可是這樣一來死不承認又反咬一口,那些大臣們豈能容忍?自古以來當皇帝的其實都有些憋屈,尤其是那些想當個好皇帝的。唐太宗想玩兒個小雀兒,都被魏征教訓一頓,還故意把他的小雀兒憋死。唐太宗轉身頂多罵一句“鄉巴佬”,也不敢把魏征怎樣。

在輿論上,皇帝是多受官員鉗製的。官員們——尤其是聖賢書培養出的官員們,是不怕皇帝的。所謂“文死諫、武死戰”,這些文臣自詡忠賢,真是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罵,覺得皇上不會把他們怎麼樣,如果把他們怎麼樣了,那就是昏君,是要被史官記上的。就算他們真的被怎麼樣了,那也說明是“死諫”,是榮譽,青史會為他們正名的。

這幾乎成為一種信仰。孫從瑞就是利用了這一點,才放心大膽地煽動大家給皇上上書。人越多,皇上越是不能把他們怎麼樣。他為了他的名聲,隻能妥協。

所以眼下聽到皇上這麼說,田七突然為他捏了一把汗。他是個好皇帝,她不希望他因為此事被史書記上幾筆,被後人指責昏庸好色之類。

底下被批評的官員絲毫沒有愧疚感。他們決定跟皇上杠上了。

這時,紀衡又道,“不忠不賢,裹挾聖意,罪不容恕。方才那份名單就是你們對此事所上奏章的統計,最少者一本,最多者五本。來人——把名單上所有人拉去午門外廷杖。一本奏章二十杖,兩本奏章四十杖,以此累加。”

侍衛們還未動手,官員們已經炸開了鍋。有人淚流滿麵地還在勸,有人哭天搶地指桑罵槐,還有喪失理智的,要直接往柱子上撞。大家雖然都是有文化的人,但是撒潑的本事並沒丟掉,玩兒起真格的,並不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婦人們落下風。

田七也傻了,她沒想到他會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處理此事。

坦白來講,這並不是最好的方式。但紀衡的目的也不單是為了打人。他更多的是要給田七一個安心,也給別人一個警告。田七被太多人盯上,她處境太過危險,誰都想往她頭上踩一兩腳。現在身為皇帝身邊第一寵宦,她還總被不長眼睛的人找麻煩。往後進了後宮,她沒有娘家倚仗,更顯弱勢,他是唯一能給她撐腰的人。反正現在田七是想低調也身不由己了,早就招人嫉恨。紀衡就是豁出去名聲不要了,也要用這種悍然的方式宣告:田七不能動,誰動誰倒黴。現在不能動,將來更不能動。

——他就是寵信她,怎麼地吧!

皇上一看就是有備而來。田七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圖。她一霎時心潮洶湧,紅著眼睛看他,他卻報以微笑,示意她放鬆,隻管看戲。

田七怎麼可能安靜看戲。四十多個官員,最多的要打一百板子,肯定是要出人命的。他為她做了這些,她自是感動,但她不能當這種禍國殃民的人。最重要的,倘若真的廷杖,皇上指不定被傳成什麼樣的昏君,這對他來說是極度不公平的。

底下的哭爹喊娘聲吵得她腦子發熱,她一衝動,跪下來高聲道,“皇上,奴才有事要稟!”

她聲音並不很大,偏偏所有人都聽到了,鬧事的官員們也停下來,紛紛看著田七。不知道這死太監還敢說什麼。

紀衡握緊拳頭,道,“有事下朝再說。”

“皇上!”田七抬頭,故意又提高了聲音,“奴才一直有事欺瞞,請皇上降罪——奴才其實是女兒身!”

底下官員們再次沸騰了。女兒身?簡直胡說八道!這死太監為了給自己開脫,真是什麼謊話都編得出來!

紀衡微微歎了口氣。他確實在等她的坦白,卻沒想到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以這種方式。田七聰明多智,不可能不知道在這麼多人麵前暴露自己的秘密有多危險,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說出來了。這是她對他的維護。

想到這裏,紀衡心頭一暖,又酸酸的脹脹的,更甜絲絲的,甜得發疼。他看著田七,目光已染上幾絲柔和,“此話當真?”

說出去的話是吃不回來的,田七便放開了,“是。皇上若是不信,自可使人檢查。”她心思飛快地轉動,衡量了一下眼前形勢,認為自己還是有活路的。她爹是季青雲,就算沒人信,可誰也拿不出證據否定不是?一會兒再把火燒到孫從瑞身上,打他個措手不及。

官員們又吵起來,說田七一派胡言,請皇上立刻把這欺君罔上的狗奴才亂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