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近來最愛看的人,不是鳳儀,不是我,更不是旁人,而是我師傅。她有事兒沒事兒便會將我師傅叫去敘談一番。問的也不再是什麼修仙延壽的事,總是些修仙之人婚配的事。今天問,修仙之人能否娶俗家女子,明日問師傅在昆侖和世俗裏時有沒有娶妻,改日又問師傅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每日裏見了師傅,臉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劍萍笑說,這是丈母娘相姑爺,越相越稀罕。
我娘將師傅叫來叫去,我也很沒有奈何。非是我對師傅見死不救,而是怕我到得近前,被娘給留下,將我和師傅送作堆,隻不定又會說些什麼更令我難堪的話呢!
後來,連我爹也跟著娘一起起哄,聽說我師傅再不回昆侖了,非要在朝堂上給我師傅謀個一官半職的,直到我師傅連連說對政事實在不感興趣才興意闌珊地作罷。他們這真是拿師傅當成姑爺了呢。
可恨的是,師傅對我們家人的瘋狂“逼宮”,居然沒有絲毫反抗,聽之任之,這讓我們家的人們認為這是師傅默許了的表現,更猖狂了起來。嫂嫂竟然得了娘的授意,來詢問我準備將婚期定在什麼時候,好去準備新的嫁衣,讓我漲紅了臉愣在師傅麵前,呆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將嫂嫂大罵了出去。
當師傅又一次被我娘叫去“嘮家常”,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緒,不管三七二十一衝入前廳拉了我師傅的手就向外走,留得有些尷尬的我娘在身後自言自語地嘟囔:“這孩子,這麼一會兒也離不了?還不張羅著成親,這要是連肚子都藏不住了,可怎麼辦?真是急死個人!”——自從一日早間劍萍去侍候我的時候,見師傅從我的房中走出來,全家都認為我和師傅再不清白了。
師傅一臉笑容地被我拉著跑向自己的院子,路上咳著笑笑地說:“緋塵,別跑那麼快,你讓為師喘口氣。”
我回頭看他,那張幹淨出塵的臉微微有些泛紅,笑得分外明亮。這樣的笑容,我在以前的師傅臉上從未見過。
以前的師傅鎮日裏坐鎮昆侖,他的笑容永遠是和煦克製的,讓人覺得泰山壓頂也臨危不懼,是個有大智慧、大作為的人。而眼前這個人,卻像是隔壁張家李家隨便哪家涉世不深的小夥子,笑得清澈淺淡,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改變,我想除了對他再熟悉不過的我,別人誰也看不出來。
“師傅,為什麼?你為什麼任由他們這麼胡亂折騰你,也不辯駁一句?”我恨恨地說。我已經等不到回到我的院子,便就地質問起師傅來,心裏隻為有這麼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的一窩子家人感到丟臉。
“緋塵,你不是一直想嫁給為師嗎?”師傅臉上依舊是那片溫暖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我一下子呆愣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說什麼呢?
說“師傅,你曾親口對我說過的,我們是師徒,是萬萬不可以在一起的”,還是說“師傅,你果真改了主意,想娶我了嗎,可是現在我卻不想嫁了”,或者說“師傅,我以前想嫁給你是以為自己戀上你了呢,後來發現全然不是那麼碼子事兒”,我能這麼說嗎?
師傅給我的呆傻樣子逗笑了,揉揉我的頭發,輕輕說:“你這個小傻蛋,都是讓我從小養的太好了,連個謊都不會說。”他拉著我的手,繼續向我的院子裏麵走。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看著我和師傅拉著的手都掩麵而笑,就像捉到□□了一樣驚喜。有一個大膽的丫頭還端著個果盤大喇喇地說:“呀,姑娘、姑爺,這是要到哪兒去呀!這是少奶奶要的幹果,要不你們先拿去吃吧,我再去拿一盤給少奶奶。這東西,最是適合小兩口磨牙嘮嗑了。”之後不由分說地將那果盤交到我手上,咯咯笑著跑走了。合著,我們闔府都是一樣的作風,聽風就是雨,沒影兒的事兒都能落了地兒成了真。
我和師傅麵麵相覷,對著那盤幹果無奈地幹笑。
本來賦閑在家的就我一個人,現在變成了兩個人。我發覺,師傅若不做了那昆侖掌門,再不去抓什麼邪妖纏鬼的,竟比我還閑。
我們倆又都萬分不想在家裏多呆——對著一家子恨不得看著我們馬上洞房的狼一樣的眼神,我們實在有些吃不消。於是,我們兩個閑人便日日想著新的去處,換著新鮮玩兒法。
“今日想去哪裏?”師傅又那樣地望著我笑了,俊逸得像出塵之蓮,他一這樣笑,我就沒來由地很害怕。我看著師傅溫玉一樣的麵龐,很想問“師傅,你到底是怎麼了?你這樣每日每日陪著我到底是為什麼,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
可是越看他,這話就越說不出口。到最後說出來的竟是:“今日是德山寺的廟會,我想去逛逛廟會拜拜佛呢。”
哎,師傅既是什麼也不想說,那就讓他陪著我醉生夢死一會吧,這不就是以前我相過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