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叔開寶馬送素芳婆婆回家,到家時已近九點。她是打算留下來,顧看錦池的,不過錦池不肯,青文那孩子,又直說她沒什麼事,她來照顧。
那麼她這個老人家,就隻能早些回來休息,吩咐鍾姨準備些滋補的燉品,然後為她撿拾幾件換洗的衣服,明天一並帶過去。
臨走時,問起青文,事發後有沒有通知武端陽。她說她打的第一個電話,就是通知他。老人家正耐悶,他怎麼沒來醫院,打他手機好幾次,都是關機狀態。
她開始對他這個兒子,極度不滿,終於在見到他的第一眼便爆.發了。
回家是鍾姨給她開的門,來不及換上鞋子,進屋就問:"他回來了嗎?"
"武先生嗎?哦,回來了。"鍾姨對老太太詰怪的語氣,微微訝異。
"在哪兒?"
"二樓臥室。"鍾姨道。
她傍晚開始做晚餐,三人份,到了晚上,老太太打電話回來,說不要做了。她不回來吃,並囑咐她晚點給她開門。
素芳婆婆二話不說往二樓走,怒氣難耐的她,故意大力踩樓階,發出沉悶的響聲。
到轉角處,又回過頭來問鍾姨:"他在上麵幹什麼?"
"不太清楚。"鍾姨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她對她的話,表示高度的懷疑。
鍾姨想了一會兒,道:"他在喝酒。"
"喝酒?那應該還喝得不錯吧!"
素芳婆婆用鼻子哼出這句話。
然後,加快腳步往二樓去,推開門,就看到他果然靠在床沿喝酒。
西裝外套拋在床上,墨色細紋的淺色襯衫,在胸口咧開一條裂縫。
劉海散落下來,遮住他眉眼。
鋼化玻璃地板上滾了幾個酒瓶子,她的鞋根還踩到一根煙屁。
"青文打電話給你,你接了嗎?"
武端陽不理她,哼了哼嘴,抓著瓶子,又灌了一口。
"我再問你一次,青文打電話給你,你接了嗎?"素芳婆婆怒視他,問得擲地有聲。
他咂巴一下嘴,抬眉冷睇她一眼。
"你接到電話了沒有?"
"接了又怎麼樣?"他懶懶地吐出一句話。
"什麼怎麼樣?你的妻子為你懷孕,不幸又流產,作為她的丈夫,你不第一時間去看她,反而在這裏喝酒?"
他對她的指責頗為不滿,騰地站起來:"我心裏痛快,想怎麼喝就怎麼喝!"
"你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如果,你是來盤問我,那你最好不要繼續。九點了,我要休息。"他走向門口,拉開門,請素芳婆婆出去。
"你為什麼不去看她?"
"我有什麼理由要去看她。"
"你是他丈夫。"
"那也是你逼著我娶她。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歡她!"
素芳婆婆踉蹌地往後退了退,他們不是兩情相悅嗎。不是嗎?
"可是,你明明同意了,何況當年,錦池的跛腳……"
"你要我說多少次,那隻是一個意外!我也不想有那場事故,我寧願殘疾的那個是我!是我!"他用食指截著自己的心。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
"至少,錦池是喜歡你的,對她好一點兒。"
他冷笑一聲:"她要是喜歡我,就不會去醫院,做掉我們的孩子。"
"你誤會錦池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終於知道他鬱怒的症結所在。
素芳婆婆想把事情始末說清楚。他粗爆打斷她的話:"你不要再說了,實話告訴你,如果不是你一定要搬過來,我和她根本就不會同房,更不會同床!"
"這麼說,你們婚後的半年一直……."
像是一直順風順水航行的扁舟,忽而遭遇了驚濤駭浪。海浪洶湧迎麵砸來,堵了鼻眼嘴耳,過去之後,才敢抓緊時間趁著下一婆來襲的空隙,大力呼吸。
她伸手撐著清.一色的鋼化玻璃牆壁,指尖失控地抖動。
建同啊,我們真錯了嗎?
"回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他在門口把鍾姨叫上來,收拾滾落的幾個空瓶子。
素芳婆婆撐牆壁,站了一會兒,揉了揉眉尖,緩慢地挪動腳步往門外走。往時的優雅富態盡去,多了一分老態龍鍾。
(二)
翌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近赤道的南方城市,到了仲夏,是難以有綿延的雨水布施。即使有,那也是一陣疾來疾去的雷陣雨,一會兒烏雲密布,一會雲消水霽,一會兒又晴空萬裏。
如果不是水泥地麵坑坑挖挖地方,到處蓄著水,想來是猜不到剛剛下過一場雷陣雨。
素芳婆波吩咐鍾姨準備好燉品,又吩咐她給錦池預備好換洗的衣物。她坐在一樓的臥房發呆,平時她睡這裏,陽台上有一盆及腰高的萬年青。旁邊還立著一個南洋檜木畫架,畫架上架著一張畫板,畫板上稀稀落落沾染了些深淺不一的顏色。
位於床左邊的書桌,它最後一個抽屜裏麵,有一個素速寫本,全是屋內大大小小的物件速寫。
她早應該想到,她們婚後,她是睡在這裏的。
"太太,準備得差不多了,現在出發嗎?"鍾姨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沿。
"再等等。"
"那好吧,我先去忙了。"鍾姨轉身欲走。素芳婆婆又叫住她:"錦池,她以前是一個人睡這裏嗎?"
她回過頭,微堆著笑:"年輕人總要有自己的空間,何況,錦池她又喜歡搞藝術。"
昨晚,她已經從王叔那裏知道事情的原尾。不想老人家失望,說得委婉。
"是呀,年輕人,總要有自己的空間。鍾姨,你進來幫我收拾收拾。"素芳婆婆站起來。
鍾姨不解,環顧一周,室內幹淨整潔,收拾什麼。
"幫我把行收拾一下,就揀我平時常穿的幾件衣服,放在我帶來的那個棕皮箱裏就行了。"
"哦。太太這是要出門嗎?"鍾姨問。
"住久了,我也應該回家看看,你知道我家老頭子的魅力,萬一哪天給我整出個第三四,我就得不償失了。"
素芳婆婆打趣,卻顯得蒼白無力。
原來是準備離開。
錦繡帶來鮮花和水果,得知這個事情後,她也滿心是意外。雖然表現得一臉遺憾,但就青文和舒中成看來,多半還有一絲難言的慶幸在裏麵。
"我工作室一直較忙,沒想到昨天你一離開,就發生了意外,今天早上一知道消息就趕過來,現在身體覺得怎麼樣?"她拉著她的手,親昵地表達一個姐姐對妹妹的關心。
"還好。"錦池淡道。
"昨天青文一直在這兒?"錦繡看向青文。
青文背對著她,幫錦池倒水,聽到錦繡問她,也不說話。
錦池覺得青文正鬧別扭,但又不知道她為哪般:"青文和中成顧看了一晚上。"
"那一定挺辛苦的,今天晚上,我來陪你,讓青文和中成回去好好休息。"
"不用了,太麻煩你了。"
"不用了,還是我留下來陪錦池。"
錦池和青文同時出聲。
錦繡看看青文和錦池,打笑一聲:"這麼防我,太見外了。"
她怕錦繡誤會,連忙補充:"錦繡,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怕你太忙,給你找麻煩。"
"不麻煩,怎麼會麻煩。就是麻煩,你也找了我好幾十年了。"錦繡笑道。
錦池低下頭,偶爾想起兒時一些事,由衷感激:"謝謝你,姐。"
"你很少這麼叫我,記得小時候,你要這麼叫我,就一定是闖了什麼大禍,或者又惹了誰誰誰不開心,叫我好生幫忙勸哄說好話。爸爸和端陽每次因為你生氣,你都用這招。"錦繡摟摟她的肩,目光回到過去。
前朝往事,曆曆在目,仿佛昨日。
"今晚,就讓姐好好陪你。咱們好好說說以前的事。"錦繡笑。
錦池點頭:"好。那青文你今天就好好回去休息,謝謝你。"
青文把倒過來的水遞給錦池,錦池接過來,遞給錦繡。青文一看,更不高興。
"往事固然美好,但人心總是難測。"
青文說得隱晦,錦池不知道她在說誰,隻以為她鬧著小脾氣,錦繡心有戚戚焉,接過杯子的手,輕微地抖了抖。
中成和青文前腳離開醫院,素芳婆婆和鍾姨後腳到醫院,正巧碰上錦繡展愷鵬。
老人家臉色和精神都欠佳,一夕之間似乎老去了很多。
錦池見她這樣,心裏難過又愧疚。
"媽,你還好嗎?"
"我沒事,就是你要養好身子,孩子以後還會有,重要的是,你別放心上。"
錦池點點頭。
"我叫鍾姨專門給你熬了湯,多喝一點兒,身體才恢複得快。"素芳婆婆擰開保溫盒,給她盛湯。
錦繡靠過去:"伯母,我來幫你。"
"謝謝。"
素芳婆婆盛好湯,親自端著碗遞給錦池,又坐在床沿,揚著湯匙要喂她。
錦池一時感動,淚眼盈睫:"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他。"
"沒關係,說了沒關係。"素芳婆婆忙把碗放下,拍拍她的肩。
"人總有一些突如其來的遺憾,即使有些遺憾知道是無法避免的,也隻能默然接受。"錦繡若有所感。
錦池看向錦繡,她的傷感,牽引起她的傷感。她壓壓眼淚,不想錦繡也跟著難過。
素芳婆婆站起來,溫笑著說:"有失必有得。說不定,下一秒,你就收獲了一個幹女兒,幹兒子什麼的。"
她昨天晚上回去的時候,碰到事故的另一位受害者,準備的來說,是另一受害者的一家子。
小姑娘母親是個孕婦,知道當媽媽不容易,一聽到錦池懷孕又流產,終其原因還是因為大女兒不聽話,心裏難過又內疚萬分。找到她時,又是感激又道歉。
立時要求,要當麵跟錦池道歉,如果不介意,表示樂意讓小姑娘認錦池做幹媽。
她沒有立即同意,但也沒有絕拒,看那小姑娘倔強的眉眼和端陽有幾分奇異的相似,她幾乎就要以為,那就是錦池和端陽的孩子。
"錦池啊,昨天那個小姑娘,想當麵跟你說聲謝謝,你要不要見見她?"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