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滄桑西河底(1 / 2)

1、滄桑西河底

西河底就指村西邊的那片沙灘,史河穿流而過。因為遠離莊子,旁邊還有一處集體墳地,人們都說那是飛邊寥梢之地。正午和黃昏的寂靜中,人們收工後,朝那一望,墳地裏那幾株古柏影在正午霍霍如水的空氣中或繞著黃昏的朦朧暮靄,確有一種荒涼之感。

從莊子出來,向西走一二裏遠,過碗渣地、徐大莊子、大竹園,就到了。那片沙灘因河埂橫亙,分為埂裏,埂外。埂外是正兒巴經的莊稼地,靠河埂的一小片沙土地,種西瓜、花生,也可算作西河底的一部分。埂裏那片靠北岸的沙灘才是真正的西河底。河床一二裏寬,流水的地方不過一半,且都靠近南岸。北岸這一大片沙灘,解放初,被大隊開發成畜牧場。栽了一片刺槐、胖柳、竹子,蓋幾間草房,養豬羊雞鴨,還設了粉坊、掛麵坊。沒幾年,畜牧場撤了。那片樹場劃給了大隊中學作為實踐基地。一隊、五隊憑門口三尺硬地,占去絕大部分沙灘。二隊、三隊離得遠一點,隻分到兩隊之間的長條形兩塊,每隊不過幾十畝。也種麥子花生都是靠天收。雖然洪水很少來,可一旦暴發,那河灘上的莊稼就打了水漂。

有關西河底的最早記憶是小時候聽父親說過的一件事。剛解放那幾年的一個冬天,父親與鄰居們一起從南山挑一種用毛竹做的排氣管(我從來沒見過,聽說專門給糧倉排氣的,以免糧食發黴)回來,過河,都從冰上走,一不小心,撲通一聲掉進冰窟窿,趕緊用扁擔架在未蹋的冰麵上,大叫掉水了。走在前麵的陶二爺一聽,放了挑子,伸出扁擔。父親死死抓住,眾鄰居齊心,慢慢地油著勁拉扯。父親總算獲救。就在同年冬天,三隊的朱小娃子,從小有氣喘病,挑柴回來凍在河裏了。他媽哭得兩三個隊人都心疼。

也有特別快樂的事情至今不忘。記得十幾歲時,有一次在西瓜地看瓜,待在瓜庵裏心癢半日,一二隊十多個看瓜小孩相約一道偷偷下河洗澡。那年夏天,沒發洪水,河水不深,小魚看得一清二楚,比莊子裏的泥塘幹淨多了。正是放心大膽地玩水的好地方。紮猛子、摸沙錐(一種肉乎乎的小魚)、打水仗,互相比賽。又是屏氣飄流,又是逆水仰拔河(現在知道那學名應該叫仰泳),甚至故意跳出水麵在火燙的沙灘上打一滾,或者互相攻擊。哎,在那個驕陽裏,那個嬉水盡情啊。不過癮,晚飯後又去,而且還多了五隊的幾個小孩。我的婊弟下午剛從崗上來也被我拉去。隊伍更大,吆喝叱吒,聲震兩岸。一向聽話的我,算是放縱玩耍了一回。正高興時,吃罷晚飯的父親來喊了。那時白天小孩看瓜,晚上大人來瓜庵看護。婊弟與我跟在父親後,走在月亮地裏,繁星滿天,還竊竅笑語。那夜月亮也特別地明,遠遠地幾個隊的瓜地連成一片都能看見。甚至不遠處的煙頭明滅都能清晰可見。從那以後,年年看瓜,可再也沒有去大河裏暢遊的記憶了。

不過,現在我最想說的是一種感覺。幾十年來西河底仿佛成了實驗田,一次又一次的熱情實驗。而結果不變,實驗如戲,黃沙如故。而這些事實全都真的,不是逗戲。

村裏人說,轉社時,大隊開了幾年畜牧場,散夥了,象吃食堂一樣。

接下來,大煉鋼鐵。河埂的老樹新樹全都燒成了灰,也沒把河底的鐵砂煉成鋼。

分田到戶沒兩年,鄉裏聽說養蠶致富,這片沙灘真成了滄海桑田。不過,在桑田裏,還允許桑樹根下種花生。一年後,家家戶戶的樹苗全都枯死了。

鄉裏又聽說板栗值錢,就改沙灘成山坡。象上次一樣,鄉領導的那個親戚又從遠方運來了一車車樹苗,全撒在河灘上。遍地農民栽樹忙作背景,省市縣農田改造檢查領導小組成員與鄉領導攝影完成後,那板栗樹竟然象桑樹一樣,水土不服,堅決不紮根,不結果。

沒二年,鄉裏說改造低產田,組織全大隊農民,未用半個月就奇跡般地在埂外的沙地裏修了一條幾公裏的小渠,渠漕還貼了水泥預製板防滲水。幾裏外龍潭大壩那兒裝個變壓器,提史河水澆沙灘不成桑田成良田。但最終成了個擺設,象個曆史遺跡似的。那個變壓器當年即被盜,查了半年才抓住那個臥龍集的油嘴混混,變壓器早變形記似的進了鄉下小集邊的汙跡斑斑的發廊和各式各樣的賭桌。

又聽說縣裏爭取到了黃淮海開發工程資金。縣領導命令沿河鄉鎮選擇所有不需毀壞竹林、樹林的空曠河埂,全部向外打一兩個滾,名曰史河埂加固整修項目。西河底視野開闊,適宜拍照,又再次被省市縣領導選為視察落腳點,鄉領導當然更願意在更高級的電視台露個小臉。那陣勢不亞於1991年大洪水時,省最高領導坐直升飛機專門來龍潭大壩看抗洪的情景。說鼓書的張瞎子,沒看見那場麵憑想象就編了一段大白話滿村逗唱。“聯合國省地縣鄉村組都派代表來觀摩呢,聯合國教科文台、省電視大台、農業台,地區廣播電台、農業台,縣一台、二台,鄉廣播站,村廣播喇叭,組隊長兼廣播員,都齊刷刷地洪水樣湧來了。望不到盡頭的大客車跟著,前麵是十幾輛小車比當年糧食關時楊守吉的吉普靚多了,胡鄉長罰老師創收款買的標致也自然低了幾檔。真真是越上麵的人越穿得茬,越下麵的就越酸了,那廣播站長的女兒忽然土得掉渣。不過,比鏡頭上忽閃一下的烏壓壓一片灰頭土臉的老百姓還是強八個帽簷子。話筒喇叭鏡頭這會兒不知咋忙活的了,回去找個漂亮的女播音員一念,啥啥黃淮海農業開發新成果,戰天鬥地新衛星放了!”這段新鼓書至今依然被瞎子作為說書開場白打尿台時的引子。